铜镜外的裴展和衡观都感受到了这份喜悦,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吴虞抱起长琴,捡起灵石,去包子铺一口气买了六个肉包,飞奔回家,怀里的包子还温热。
“爹,我回来了!看,包子!”
吴虞一股脑把包子和剩下的灵石都放在床榻上,将长琴摆在木桌上,坐在父亲身边道:“趁热,爹爹快吃吧。”
老汉神色紧张道:“虞儿,哪里来的这么多灵石啊,还有这么多包子。”
“爹,这是我弹琴弹来的,放心吃吧!”吴虞神色坚定,他知道父亲在怀疑什么,不过他也理解,毕竟他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
“爹,真是我弹来的,咱们家以后不愁吃饭喝药了,等着你腿好了,去镇上看我弹琴,你不知道,今天围了好多人。”少年神采飞扬的说道。
“嗯!”老汉的眼眶里瞬间银亮亮的。
后面几个月,吴虞雷打不动天不亮就起,抱着长琴去镇上弹琴,晚上抱着灵石回来,他过怕了穷日子,也怕回到连药也喝不起的时候,一天也不敢松懈,不论刮风还是下雨,总会出现在镇上街头,哪怕雨天路上没人只能挣到两个灵石。
后来有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发现了吴虞,他听见吴虞的琴音纯碎干净,问道:“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学琴啊?”
吴虞果断拒绝了,他凑不出学费,而且还得照顾卧床在家的爹。
老者爱才惜才,深感惋惜,送给吴虞一本琴谱,叮嘱吴虞按照书上写的好好练琴,可以精湛琴艺,说完便扬长而去。
吴虞收下琴谱,每当夜里回家,他就来到村头土丘上照着月光,苦练琴艺。白天便一遍遍重复前一天夜里学到的新东西,果然技艺突飞猛进,赢的人们好评。
这一弹就是三年,吴虞不仅为了求谋生,也爱上了弹长琴。三年里雷打不动出现在街头,名声也渐渐传开,甚至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吴虞家里的条件一点点变好,爹爹的腿得到了医治,可以下床站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夜里,吴虞一如既往抱着长琴跑在回家的路上,风吹起他的发丝,经过三年磨砺的男孩变得成熟稳重,脸庞更加硬朗。
一到村口,吴虞就看见有人站在树下向自己招手,他心里疑惑,平常这个点村子里应该很安静,都准备睡觉了,哪里有人还站在村口?
跑近一点一看,居然是王姨!
她看见跑过来的正是吴虞,忙踉踉跄跄地迎上前去,一把抱住吴虞,捶胸顿足道:“不好了不好了!孩子,快去看看你爹吧!”
吴虞被王姨死死抱住,听见她哀嚎的这些话,吴虞突感心脏一阵剧烈的痛,吓傻了一般,嘴唇颤抖,大脑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怔住几秒后,吴虞挣脱开王姨,发疯了似的,拼了命的往家跑,一路上横冲直撞,刚下过雨的路上全是泥泞,吴虞一踩,水花四处飞溅,泥土贴在腿脚上格外冰冷。
那座熟悉的房子终于出现在眼前了,吴虞感到熟悉又陌生,连续三年的早出晚归,黑漆漆的天空下看不清房子的全貌,吴虞这才意识到,这三年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是这么少。
一阵剧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飞奔回家却不敢推门而入,吴虞不敢想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用来推开房门的手不自觉的颤抖。
推门进去,一片寂静,“爹,虞儿回来了。”吴虞压制心中的恐惧问道。
没有人回答。
吴虞只觉心脏要跳出来,怎么也呼吸不上了,眼前白花花雾蒙蒙的几乎要昏厥过去。
“爹!爹?”
还是没有人回答。
吴虞攥起拳头,来到床榻旁边,父亲的脸已经发青,双眼紧闭凹陷,头发**的乱作一团,嘴巴变成白色,盖着一层白色的布。
吴虞紧闭双眼,眼前的这一切让他难以置信,他缓缓睁开眼,用手抵在父亲的鼻子下面,已经没了鼻息。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手来狠狠抽打自己的脸,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孩子不孝,未能陪在父亲身边。”
一边说,一边抽打双颊,瞬间吴虞的脸又红又肿。
没了爹,在这个世上吴虞没有一个亲人了,活着也没有意思。他看向一旁的墙面,上面钉着一枚钉子,平日里是用来挂爹的中药的,此刻他只想一头撞死。
他哭的晕天昏地,扶着床榻颤巍巍站起身就要往钉子上撞,王姨匆匆赶来,扑上前来一把抱住吴虞的腿,跪在地上哭道:“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听王姨的话,不能想不开啊!你爹在天之灵,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吴虞擦擦泪水,悲痛欲绝道:“王姨,我爹是怎么死的?”
“今天杨大勇在田间里干活,从水沟里发现的。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王姨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了半天才完完整整说出来。
“我爹的腿是断不能自己走到田间的,一定是被害死的!”吴虞痛苦的说道,心里一股巨大的愤怒正在翻涌,双眼憋得通红。
王姨死死抱住吴虞,生怕他做傻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
吴虞环顾四周,发现家里破烂不堪,东西到处都是,一定是被人翻过了,找什么东西呢?恐怕就是灵石了。
吴虞这三年靠着弹琴不仅赚到了一些灵石,在镇上也算小有名气,他给父亲换了新衣服,家里添置了新物件,有人来吴家串门就对吴虞赞不绝口,都说老吴家出了个好孩子。
“你先放开我,王姨,我不会寻死的,我还得为我父亲处理后事。”吴虞压着心中的怒火,竭尽心力的尽量冷静的说道。
他走出屋子,来到门外那棵槐树下,用手扒开土,果然存放灵石的坛子没有了,这验证了吴虞的猜想,有人趁着他白天不在,来家中行盗,被吴虞的父亲发现,恼羞成怒把卧病在床的吴老汉扔进了田间水沟里。
吴虞冲着漆黑的天空哀嚎大喊,直到用尽全部力气瘫坐在地上。
他冷冷的冲屋里的王姨问:“王姨,我家今天有人来过吗?”
王姨想了想,道:“黄孙。”
“好。”吴虞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五脏六腑里像是有翻江倒海的洪流,他站起身,提起平日里挖野菜的镰刀,往黄孙家里走去。
夜已深,家家户户都进入了梦乡,一路上伸手不见五指,黑的渗人。
吴虞踹开黄孙家的大门,拴在门口的狗嗷嗷狂吠。
他往屋里走去,听见狗吠的黄孙被惊醒,点亮了蜡烛。站在院子里的吴虞看见屋里亮了起来,窗户一边就放着槐树下装灵石的坛子。
他攥紧镰刀,一路飞奔进屋里,惊得黄孙用被子遮起膀子,“吴虞?你来我这里何事?”
“我要你狗命!”
说着用镰刀插进黄孙的胸膛,瞬间血水四溅,吴虞的脸上、手上沾满了黄孙的血。解不了心头之恨,吴虞抽出镰刀,用被子把黄孙包起来,扔在地上,一脚踩住包起来的肉身,一刀捅进去再抽出来,再一刀,再抽出来……直到整个被子被血水完全浸染,被子上的花全部开成鲜艳的红色。
吴虞的手已经麻木,将那一团血肉用镰刀一插,扔在院子门口的狗窝一旁,走进了黑夜中。
铜镜外的裴展看的内心一片惆怅,微微张了张嘴。
“一命偿一命罢了。”衡观淡淡说道。
裴展也赞同衡观说的,只是刚才那场面过于血腥,一时没调整过来。
衡观轻轻坐在他身后,一只手按住裴展肩头道:“别紧张。”
“嗯,郎君。”
二人继续看向铜镜,离开黄孙家的吴虞回到家里,见王姨还在一边默默流泪,上前安慰道:“王姨,回家去吧,这里有我呢。”
说完吴虞缓缓坐在床榻一边,对王姨说:“我想一个人陪陪爹。”
闻言,王姨扶着门框站起身来,离开了。
吴虞看着父亲的脸,三年里真是苍老了许多,他的心被拧了一般,趴下去,抱着爹冰冷的身体,哭道:“虞儿离不开你……”
哭了一夜,嗓子哑了,泪流尽了。
是时候安排后事了,吴虞这才发现灵石被黄孙偷走了,他偷过的东西,嫌脏。
他突然想起来和父亲诺言,等到他腿好了要来镇上看自己弹琴的,可惜一切都晚了。
吴虞向王姨借了一百灵石,找来村里的神婆好好超度,祈求下辈子远离苦楚,能幸福一生。超度完把爹的身体烧成灰装进了一个盒子里。
他一定要让父亲听见自己亲手弹的琴,抱着盒子和长琴再一次来到镇上。
这次比寻常都要晚,好些人特意在等吴虞,见他终于来了,一股脑的凑上前来。
“吴虞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是啊,是啊,等了好半天。”
人群里一阵嘈杂,吴虞默默把盒子放在一旁,抱起来长琴。他双目无神,眼珠通红,面颊一片红一片紫,衣服上还有血迹,众人见他不做声,也都闭上嘴。
吴虞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和爹在一起的时光。
双手抚上琴弦,一阵苍凉孤独之感涌上心头,众人从未听过这一曲,皆保持安静。
一开始是寂寥之感,接着是一阵激昂,琴弦发出的声音振聋发聩,仿佛千军万马,激荡在众人心里。
吴虞双手一调,再一次尽显凄凉伤痛,仿佛是心头化不开的忧愁,音调渐弱悠扬。最后又显一丝留恋和温存,仿佛是一个午后,看见家乡炊烟袅袅升起的平和安详之感。
一曲结束,吴虞眼角一行泪落下,众人的掌声此起彼伏,久久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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