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坐在马车里,裴展看了一路风景。
庄迢突然问道:“王妃,你可知道虎符的下落?”
这句话打破车里的静谧,裴展闻言放下帘子,扭过头去,看着梅无厌。
“在罗夷那里。”
庄迢长舒一口气,“好在,没让那背后之人得到,否则赤漠殿里要大乱了。”
梅无厌垂眸,笑道:“罗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屈同尘问道:“怎么说?”
“懦弱无能呗,这种人手握虎符早晚出问题。”梅无厌不屑的回答。
又过了片刻,马车安安稳稳的停下来,姜州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到了,下车吧。”
几个人终于到达目的地,庄迢环顾四周:“听风堂名不虚传,实在是美,比风里都掺沙子的赤漠殿强。”
秀美的雕梁画栋盘踞于百级白玉台基之上,四下种满了翠竹,环绕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院落之间,衡观正靠在不远处的一株翠竹前,侧着身子,闭目养神。
一席藏青色的偏襟长衫,迎着春风,发丝如流水倾洒于身后,手腕上缠绕着乘雾,原本狰狞的腾蛇添上一分慵懒可爱。
听见姜州舍带人回来了,他偏过头,看见白衣胜雪的裴展正走下马车的台阶,沐浴在春风里,正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裴展看见不远处的衡观,露出一抹微笑。
衡观走过来,姜州舍毕恭毕敬道:“人带到了。”
“郎君你知道我们要来啊。”
“猜的。”
裴展忍不住笑出来:“你每次都这么说。”
自从裴展因为用天元血救慈石仙尊晕倒后,他的臂钏变得黯淡许多,而此刻,这银环恢复了先前的光泽,亮闪闪的。
屈同尘从车上下来,看见衡观竟在此等候,恭声道:“堂主。”
衡观不看他,点头。
庄迢和梅无厌皆附和道:“堂主。”
衡观闻声看向后面二人,裴展道:“他们是我和屈兄在赤漠殿遇到的,这次来是为了寻人。”
衡观将目光收回,盯着裴展,“去殿中说。”
几个人一齐来到正殿,衡观并没有回到御座,而是站在裴展一侧,“有什么事?”
梅无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堂主,我是来寻我师哥尚淹留的。”
裴展将她在地上扶起来:“王妃你不要这样,郎君他很好的。”
衡观转身对姜州舍道:“叫尚淹留过来。”
“是。”
梅无厌见姜州舍退去,眼泪夺眶而出,屈同尘安慰道:“好了,好了。”
片刻,姜州舍将尚淹留带上前来,退到一边。
梅无厌看见她日夜牵挂的师兄,激动万分,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止住泪水,紧紧抱住走上前来的尚淹留。
只是,尚淹留神色镇静,看见激动不已的梅无厌并没有什么反应,怔在原地,任凭梅无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他轻轻将梅无厌推开,问道:“你是?”
梅无厌错愕的看着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尚淹留的脸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我是无厌啊,你认不出我了吗?”
尚淹留思索着,面上痛苦万分。
梅无厌傻傻的看向衡观,衡观道:“几年前我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已是重伤,记忆也受到了损伤。”
梅无厌哽咽着对尚淹留道:“我是你的师妹梅无厌啊,师父是月出药师。”
尚淹留闻声,紧皱眉头,嘴唇微微颤抖,小声的重复着:“师妹?师父……”
突然,他紧闭双眼,双手抱头,痛苦万分,梅无厌心火欲焚:“师哥你不要想了,你还安好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尚淹留睁开充满血色的双目,道:“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说完,眼眶湿润了些。
“我一直做一个梦,就算师父死于非命,那些抡起剑的人从我的身前掠过,刺向师父……”尚淹留看着梅无厌:“师妹……我记得……那些人的手臂上有一种巴掌大的图案,鲜红的……”说完,他蹲在地上,额上暴起青筋。
梅无厌抱住他:“你不要再想了,你忘记的,我说给你听。”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片刻过后,才从地上站起身。
裴展将他在赤漠殿的经历一一说给了衡观,衡观默默的听着,一言不发。等裴展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只觉口干舌燥,一口气说完后,端起案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衡观注视着他,面上闪过一丝笑,只一瞬间。
裴展继续说道:“郎君,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将尚药师带走的,赤漠殿那里有好多条性命等着尚药师去救治。”
裴展歪过头,对梅无厌问道:“王妃,是‘还魂造肉’法来着对吧?”
梅无厌在哭泣中忙里偷闲,冲着裴展点点头。
趁此功夫,衡观将裴展用的杯子拿到身前,斟满茶水。
姜州舍在后面自责万分道:“让在下来就是了。”
衡观摆摆手,姜州舍无言,裴展闻声转过头,看见衡观给自己倒水有些慌张,忙去接那个茶杯:“这怎么行?”
“嗯?怎么不行?”
裴展无意中撞到衡观的手腕,茶水洒在衡观的手背上,顺着指尖向下流淌。裴展手忙脚乱帮衡观拭去茶水,衡观干脆抓住裴展的手腕,将水杯放回案几。
“对不住……”裴展真想要晕过去。
衡观忍俊不禁,下一秒,神色严肃起来,“你体内的灵力怎么这样不稳,你受伤了?”
裴展深吸一口气,支支吾吾的,实在不想说出他又用天元血救人的事。
衡观没好气的看向屈同尘,“他怎么了?”
屈同尘迎上衡观霜雪一样的目光,“他……不知道啊……”屈同尘不想把他天元血的事说出来。
裴展心虚的往回抽手,衡观紧紧抓住,让他动弹不得,“啊?没有吧,我挺好的呀。”
衡观将裴展的袖子撸开,两条带着淡粉色的凸起的疤痕,从手掌下缘一直蔓延到小臂,像扭曲的虬枝。
衡观抬眸,蹙起双眉,目光如炬,裴展默默攥起拳头,想把手心里更为骇人的疤痕遮住。
愣了好久,衡观都没有说话,裴展将袖子放下去,“其实没什么。”
衡观一手抓住裴展的手腕,另一只手想将裴展攥起的拳头摊开,裴展有些窘迫,暗地里使劲,一个劲的往回缩,还未干的茶水蹭到裴展的手上,空气里弥漫着茶香。
衡观叹了一口气,“我看一眼好吗。”
裴展只能缓缓将手摊开,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衡观,衡观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抬眸看了一眼裴展,接着轻轻垂下头,没好气的笑了一声,将手指抚在裴展的手心里,伤疤上。
裴展道:“很丑……”
衡观闻言抬头,动了动嘴唇,目光柔和了许多,轻声道:“怎么会。”
衡观在裴展手心的疤痕上来回摩挲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攥起裴展的另一只手,没等裴展反应过来,同样的伤疤再次显露出来。
他抬头看着裴展,盯着他,半天说不出来话。
衡观对姜州舍道:“带他们下去吧,叫莫南婆婆多收拾几间房,赤漠殿的事情,明天再说。”
姜州舍道:“是。”
衡观对尚淹留道:“明天带最好的药,来我房中,明早。”
尚淹留于痛哭流涕中点点头,众人跟着姜州舍退下,裴展也起身跟着走,衡观拉住他:“跟我走。”
衡观不曾放手,他带着裴展回到自己殿中,裴展模模糊糊感到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
衡观掩上门,对裴展道:“你怎么答应我的?”
“我……”
其实从裴展一看见衡观开始,他心里就留存着一股悲伤,他还没有从仙尊离世的悲伤里走出来,看见衡观后,心里莫名的委屈,再也不想忍了。
低下头,看着映着烛光的地板,看见一滴水落在脚下,接着,目光模糊了。他用手摸了摸脸,才知道自己哭了。
衡观走上前来,将他轻轻搂在怀里,裴展双手搂住衡观,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他也不想这样的……
衡观一手拍打着裴展的背,一手抚在他的后颈上,二人无言。
裴展将心里的悲伤化成泪水,哭完感觉畅快多了,他将头从衡观的怀中探出,衡观看着他:“对不起,我应该去陪你的。”
裴展摇摇头,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摇摇头:“往前看,往前看。”
“你现在体内经脉很紊乱,我叫你过来是为了帮你调理一下,明天我让尚淹留过来。”
裴展点点头,二人来到床前,裴展打坐运气,衡观为他打通心脉,昏迷三个月,再加上失血太多,很多机能受到了损伤,要是一般人,恐怕早已不能行动。
衡观突然发问:“屈同尘没有回无极门吗?”
“没有。”
“他一直待在须辞台?”
“是的。”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来着,裴展这才想起来屈兄跟自己回须辞台是因为他发现羊脂玉簪上有毒,但因为仙尊的事情搁置了。
“可能是暂且不想回无极门吧。”裴展不想让衡观为他担心,至于发簪的事情他觉得日后再说就行。
衡观一直为他调理到深夜,“干脆留在这里吧,明早尚淹留就过来了。”
裴展看看窗外,的确不早了,便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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