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年里,他努力练剑,为的不仅仅是参加下一次凌云会为须辞台争光,还有一个原因,裴展谁都不曾告诉过。
他想下山,去寻找舍弃他的那一对狠心的父母。
这个念头在裴展很小时就存在,它像一簇小小的火苗,一开始小到裴展不以为然。
他很潇洒的告诉自己,抛弃了我那就一辈子也不要相见了,反正我有仙尊有席珏师姐,还有师兄弟,虽然他们对我不好,但也强过抛弃我的人!一辈子待在须辞台也很好啊。
可后来,这个念头开始扩大,让裴展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对父母的感情变得复杂,他对父母的爱有些奢望又有些嗤之以鼻。为什么不要我,就因为他们说我是灾星,我就要被抛弃吗,我被扔在须辞台山下几乎冻死过去的时候你们在哪,我被欺负默默哭泣的时候你们在哪,我想分享成功的喜悦的时候你们在哪!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们面前,你们可曾后悔?如果我在凌云会上取得好成绩,你们会不会为我骄傲?如果有一天我出生入死走向战场,你们会不会为我担忧……
裴展心里的某个地方就存着这些话,如今他已弱冠之年,是时候找到答案了。
七年很久,裴展的剑法早已天人合一。他还是最爱一身素色对襟,乌黑的发丝用羊脂玉簪挽起,眉眼柔和俊俏,像一汪清水。面若桃花,不曾傅粉施朱却又叫人心生怜爱。
裴展终于迎来了上一届凌云会后的第七场初雪,为仙尊扫完书舍前的青石板路后,他小心翼翼地叩门。
“仙尊,弟子裴展有事相求”
“进来吧。”裴展推门而入,慈石仙尊正端坐桌前,翻阅着手里的竹简。
裴展看着师尊不经打理的衣襟,几缕发丝垂在胸前,里面还夹杂着几根白发。
慈石看着手中的书,来回拨动着,没有抬头。
裴展顿了顿,“师尊,弟子想提前下山。”
“凌云会还不到时间。何况你为何不跟众弟子一同前往?”
“仙尊你知道的。”
对啊,师兄弟们怎么对裴展的慈石看在眼里,“那为何要早去?”
裴展想在路上打听父母的消息,怕耽搁时间,因此来禀告慈石要早一步下山,但他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这二十年,是仙尊照顾他,像兄长又像父亲,要是告诉仙尊他要打听父母的下落,他怕仙尊难过,也怕仙尊为他担忧。
裴展随便找了个理由:“我一人下山自然要比众师兄弟一起下山耗费的时日多啊。更何况,弟子想好好看看这山下的世界。”
慈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竹简,抬起眼仔仔细细地看着裴展,“哎,你们走了师尊可要寂寞喽。今年凌云会在东南观海祠,路远定要当心。”
裴展感觉鼻头一酸,“又不是不回来了,最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仙尊要照顾好自己,我定会在凌云会上全力以赴。”
说完,裴展转过身道:“弟子告退。”
次日,裴展准备好包裹,就要离开须辞台了。需要带身上的东西不多,几身换洗的衣物、赶路的盘缠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须辞台观前,白衣胜雪的少年顿了顿足,整整二十年啊,都不曾离开过这里,他的心情兴奋里带着忐忑,喜悦中饱含不舍。
萧瑟的冷风吹起他的衣摆,裴展攥紧了手心里的剑柄,清亮的眼眸看着远方的星星点点。
“裴师弟,师姐在这里等你。”
“裴师弟,注意安全。”
是席珏师姐还有……任尘师兄他们吗?
“师姐、师兄,后会有期!”
裴展挥了挥手,走在了那条看不到头的山间小路。裴展走到山下天已经接近黄昏了,刚开始只是稀稀疏疏几户人家,接着赶路,就有了鳞次栉比的房屋。家家升起了烟囱,白花花的烟往上散去,和湛蓝的天融为一体。
他要加快步伐去热闹的市井中找一家客栈歇歇脚,可路上的一切事物都吸引着他。街边小贩手里红灯笼一样的糖葫芦、画着狮子头的半遮脸面具、敲锣打鼓的舞龙舞狮……
每看见一个新鲜的,他就想停下脚步仔细观赏一番。
在天彻底变黑之前,裴展终于找到了一家叫做“瑞和庄”的客栈,太好了,总不算是太晚。
一进门,就有一姑娘倚在窗边,用纤纤玉手拨动着算盘上的珠子,见有人进来,忙招呼小厮送上热水来。
“哎呦喂,客官里边儿请。楼上这间,请跟我来。”
姑娘热情的替裴展接过包裹。“这位爷,喝口水。”
裴展接过小厮手里的杯子,笑嘻嘻地道谢:“谢谢了啊。”
“哎哟,这都是咱该做的,到了,请进吧。”
裴展点点头,这才终于安顿下来。
离凌云会开始的时间还早,不着急向南方赶路,还是先调查亲生父母的事比较要紧。
既然当年他是被扔在须辞台山脚下,那么找亲生父母也先从这附近开始找起吧。
裴展暗暗想到,我对附近地形极其不了解,这附近有什么人家村落更是一概不知,人生地不熟的得先找个人多的地方,好好知道知道附近的情况。
裴展从房间里出来,在二楼围栏处朝着底下那姑娘喊道:“那个,我第一次来这里,不知哪里人多最为繁华,烦请姑娘告诉我。”
那姑娘掩着嘴咯咯咯地笑“要说我们这里最热闹的地方啊,还得是前街上的‘惜椿楼’你这个模样的招人喜欢”,说完她就做别的事去了。
惜椿楼?干嘛的?莫非是香椿芽做的一绝,让人流连忘返以至于怜惜此菜?
这样也说的通了,菜做的好,可不就是人满为患吗,到时候找个健谈的大哥,再一打听,不愁没有线索。
想到这里,裴展美滋滋地闭上了眼睛。第二日一早,裴展就收拾好行头,跟小厮和那姑娘道了别。
果真和那姑娘说的一样,越往前走越繁华。一间间屋舍简直算得上雕梁画栋,起舞的凤凰,戏水的锦鲤,栩栩如生如活物跃在一砖一瓦上。
隔着好远,裴展就看见一高耸的建筑,彩旗飘展,门庭若市,挤满了大老爷们。再往前走,巨大的匾额映入眼帘“惜椿楼!”
哎呀,原来就是这里啊,果然如那姑娘所说的一般非凡,越过拥挤的人群,裴展的确看见里面有好多人,只是看不清在干什么,也没看见有人在动筷子啊。并且都是一些大腹便便的男子,莫非此地的香椿芽更赢得男人的喜欢?
裴展站在惜椿楼门外,很快就有一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发现了他,“来来来,我领你进来,这位官人长得俊俏。”
难不成这就是那客栈里的姑娘所说的我这模样的招人喜欢?什么啊?我什么样,裴展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就被带了进去。
这惜椿楼里面修的富丽堂皇,楼中央有一大展台,展台后面是精美秀丽的壁画,恍若神妃仙子。
顶部垂下几条飘带,一直坠在地面上,楼上每一层有许多隔间,隔间外面装饰着鲜花,掉落的花瓣一直铺在地上,就连楼梯的把手上都镶满了玉石。
裴展怔怔地站在展台前面,这也不像吃饭的地方啊……还没缓过神,三五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凑了上来。
“这位哥哥,第一次见,你好白啊”说着抬起手就想蹭裴展的脸颊。
“等等,姑娘……你们这里是吃饭的地方吗?”
裴展连连后退,手心冒汗紧紧攥住飞鸿踏雪,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什么缘故,他感到左臂上的臂钏好像震动了一下。
那几个姑娘面面相觑,掩面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哥哥你说什么呢哈哈哈哈。”
裴展感到不妙,尽管他二十年生活在须辞台对外面的世界的确不了解多少,但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
这地方……怕不是留不得!
裴展转身就要走,忽然只听一阵敲锣打鼓,众人一齐挤进惜椿楼,门外的大汉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推推嚷嚷地也要往里进。
“我不管,今天小爷我来了,就一定得看见小唐姑娘。”
“我也是,出来一趟好不容易,还跟俺家那娘们吵了一架!你跟俺们说看不着小唐姑娘?俺们拆了这惜椿楼!”
裴展的去处被挤得水泄不通,硬是出不去,只能站在原处干着急。
好在门外那几个大汉一闹事,围绕在裴展身边的姑娘都去安抚他们的情绪了。
裴展这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位官人,非要看小唐姐姐吗?我不好看吗?”那姑娘用极其娇嗔的语气问道。
那大汉的情绪稳定了一点,却还是急切又愤懑地道:“小樱妹妹,哥哥明天再来找你。今天就是特意来看唐真的,不能白跑一趟是不是。”
“是啊!”
“是是是!”人群再也按捺不住,那老妇也着急了,“好了好了各位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说着就转头问身后的年轻女子:“唐真那丫头呢!快去催催!”
“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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