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事

章宁行动力极强。那日秋迟同他说了以后,第二日他就进宫找了陛下。

“你是说那个细作有解开你身上怪毒的线索?”陛下看着这个长姐唯一的孩子,离开京城时还是个稚嫩的孩子,如今二十余岁便满脸风霜,着实心疼。

章宁点点头,将那晚跟踪阿璃所发生的事据实告诉了陛下。

陛下听罢,脸色逐渐凌厉,沉默不语。

“臣在边塞十年,虽怪毒并未发作,但犹感其于细微处侵蚀身体。幸得钟太医精心调理,臣在军中也日夜操练,强健体魄。毒素并未伤身过多。”章宁没有说出剩下的话,而陛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怪毒慢慢腐蚀他的身体,迟早会因此而死去。这一次,阿璃阴差阳错引发了毒素发作,可见怪毒的威力尚存,并没有因十年不发作而减弱。

“朕记得,那细作来自越国。那毒难道跟越国有关?”陛下阴沉着脸,若真跟越国有关,那十年前长公主一家是如何中的毒?到底是谁下的手?

十年来,陛下不是没有查过当年之事,只是无从查起。所有的线索都断得一干二净,找不出头绪。

长姐与驸马一直恩恩爱爱,并不热爱前朝后宫之事。陛下找不出他们与人结怨的理由。更何况长姐十分聪明善察,若她都没查出来,可见下毒之人的高明。

他凭直觉觉得这事出在宫内。环顾后宫,能有手段做得如此周密瞒过他的眼睛,那就只能是太后。

陛下因此疑心太后多年。前两年太后病重,他忍不住翻出来问。

病情十分严重但神志并不糊涂的太后闻言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她是哀家亲生女儿。”

直到太后去世,陛下也查不出所以然来。此事至今都是心头的一根刺,让身为九五至尊的他感到极大的挫败。

“那细作是江南总督进献的美人,原本此事朕就想叫你亲自下江南查探。现在看来,先从这女子身上入手也是个好办法。”陛下一口允了章宁的请求,暂时留她不死。

陛下看着他,语重心长,“宁儿,你刚回京,原本不想将你扯进来。可如今此事与你关系极大,你要知道其中的凶险。”

章宁恭敬答道,“是。”不用陛下提醒,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背后的复杂。阿璃是如何洗白身份送进宫里的,又是如何那么巧就被老尚宫瞧出了破绽?关进特院后,她身边的钱婆子为何又是下毒又是暗杀,非要置她于死地?

他回想起前几日提审钱婆子的情形。

钱婆子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细作身份被勘破。在她口中,阿璃是被从小培养的杀手,专听主人命令行事。

至于她的主人,钱婆子受了一遍刑就招了,是越国的骆尚书。不过,这个骆尚书早在三年前被仇家灭门,全家上下无一活口。因为他死了,她带着阿璃流落江湖,想办法找了路子。因阿璃惊人的美貌和动人的舞姿,被江南总督看中,千里迢迢送到了宫里。

说道为何要对阿璃下毒手,钱婆子的原因也很简单。进了特院,不知是死是活。若是阿璃被宫里的人发现跟越国有关,说不定就会把她们送回越国皇室里去。她们会被查出跟骆尚书的关系,也活不成了。思来想去,干脆解决掉阿璃,让人查不到这条线,就能保全自己。

在章宁看来,这套说辞看似自圆其说,实则漏洞百出。越国确实有一个三年前被灭了满门的骆尚书,凶手至今都没抓到。越国朝廷势力错综复杂,前朝纷争不休,后宫也不宁静,光是太后和皇帝就明里暗里的不和。骆尚书活着时,在越国权势极大,还不知是谁对他下了手。

话说回他们姜国,也并没有简单到哪里去。陛下一共五个儿子,除了四皇子因为母亲是商贾之女而被言官攻讦没有继承大统的权利,以及五皇子无心朝政只恋山水之外,其余三位皇子彼此明争暗斗,谁也不肯罢休。引得朝廷众臣纷纷站队,彼此压制。

陛下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道:“朕不管这次细作的事,究竟是你哪个不成器的表兄弟在背后捣鬼。你只管放手去做,朕自会安排人保护你的安全。”

“谢陛下。”章宁朗声答道。

“另外,永诚侯陆重明,你尽可信之。”陛下以一个长辈的语气跟他说着,“他即将迎娶的夫人钟氏,与你是故交。不过,有些事情太明了总不好。你们往来别那么频繁,没的让人利用。”

章宁点头称是,心里忍不住苦笑。陛下说得隐晦,还不就是怕他和秋迟之间从小一起长大,生出一些青梅竹马的情意,让陆侯误会。

完全多心了。章宁无奈极了,在边塞的时候,他的确经常与钟秋迟在一起。不过两人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半点也没有。

从陛下处出来后,章宁慢慢地在宫中走着。春日景色宜人,宫里一花一景都是最顶尖的能工巧匠打造,自然是赏心悦目。

这是边塞所没有的精致。

边塞的风都是凛冽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1」触目所及皆明明白白。

不似这宫里,连松柏都能似梅树般扭曲着身子作景。

正看着景,章宁忽感身后有人正朝他走来。这人蹑手蹑脚,完全不似宫人正常走路,莫不是刺客?他没有回头,放慢了脚步。待人近身时,猛然以掌劈出去。

“哎哟,宁表哥,你干嘛下手这么重?”地上有一人锦衣玉服,揉着肩膀气冲冲看着他。

“原来是五表弟。对不住。”章宁缓和了表情,伸手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你干嘛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

五皇子祈珺气得踩了他两脚才解气,“这么多年不见,我连跟你开开玩笑都不行?”

“开玩笑?”章宁哑然失笑,也只有在这个表弟面前,他才稍微放松些,哪怕多年不见,仍不觉生分。其他几位皇子,哪怕四皇子都不是好相与的。

“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不稳重点。”章宁看着他,脸上带了笑容。

祈珺嘿嘿一笑,“成亲了又如何?难道就不能跟表哥开玩笑了?”

他双手朝章宁一摊,“那你给我准备成亲的贺礼没有?”

章宁朝他的手心重重一拍,疼得祈珺立即龇牙咧嘴起来,“我在边塞寻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你自己找工匠做样式。”

祈珺咬牙切齿看着他,“那玉必须极好极好,否则对不起我挨的这一掌。”

章宁笑了笑没说话。

五皇子的婚事是与越国的联姻。这些年两国都要休养生息,恢复民生。为了显示彼此的诚意,便商量将越国皇帝的亲妹妹李沅沅嫁与姜国五皇子祈珺为妻。婚期定在今年的九月,算算日子,再过小半年,越国就会送出李沅沅来上京了。

祈珺转了转眼珠,轻拍了几下章宁,“表哥,你比我大,怎么还不成亲?”

章宁一窒,没有说话。他虽为世子,但父母双亡又远离京城,除了陛下没人主动替他张罗此事。而他也向陛下表明心迹,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没必要白白耽误人家。

陛下因长姐之死找不到头绪,也不愿随意给他指人家,他并不确定谁跟此事无关。

所以他的婚事便一直放着。原本这次回京来,朝中大臣有来做媒的,可都被他一一拒了。

“表哥,你一表人才,长得也不差。喜欢哪家姑娘直接跟我说,满京城的女孩我都认识。”祈珺说得豪气万千。

“你都认识?”章宁好笑地看着他,“要不等那越国公主来了,你带她去认识认识。也算是多结交朋友了。”

祈珺揶揄地看了他一眼,“表哥,我发现你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讲起笑话一套一套的。”

章宁又使劲拍了他一掌,“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出宫办事呢。”

“等会等会,”祈珺拦住他,“跟你打听一个事儿。”

他神神秘秘低声道,“听说特院有个大美人。长得如天仙一般,又舞姿动人。你见过吗?”

章宁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阿璃,于是点点头,“见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嘿嘿,好奇嘛。”祈珺道,“听说父皇好几个嫔妃都嫉妒她,所以撺掇皇后娘娘将她挪去了特院。你说这好好一个大美人,干嘛去特院那种地方。”

若是旁的皇子如此打听,章宁会立即怀疑他们的用心。但对着祈珺,他觉得是单纯对阿璃感到好奇。

章宁斜睨着他,“你对她很感兴趣吗?”

“很感兴趣倒谈不上,这不是宫里无聊嘛。好不容易有点趣事,我可得瞧瞧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凭一支舞就搅得后宫不安宁。可偏偏母妃什么都不告诉我。”祈珺撇了撇嘴。

“行了,你还是在宫里专心等着成亲吧。别添乱。”章宁淡淡笑着,告别祈珺,转身朝宫外走去。

*

整日研究画画和绣花的阿璃,在吴大娘和小涟的帮助下,终于画出了几幅能看出形状的画了。

“姑娘这是画的雨点?这是画的房子?这又是什么,是石头?这幅画是雨景?”小涟看着眼前画好的画,努力凭想象猜测上面的内容。

阿璃十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是漫天飘落的梨花花瓣,这是道观,这是一只小狗。明明很美的画面,被你说得意境全无。”

小涟十分委屈,却只敢在心里嘀咕,“明明是你画的不到位,我才认不出来。再说了,我描述的也很有意境嘛。”

吴大娘笑道:“作画画房子的很多,画道观的却很少。姑娘这道观难道是哪里的风景名胜吗?”

阿璃歪着头想了又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观,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既是人迹罕至,难不成姑娘还去过这等偏僻的地方?”吴大娘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没想到阿璃直接点了点头,“去过呀,好熟悉。”

吴大娘心中一跳,大胆伸出手,指着那只画得像石头一样的小狗,“这只小狗是姑娘的还是外面跑进来的?”

阿璃愣愣地道:“是我养的,是他送我的。”

“谁?谁送你的?”吴大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语气都开始颤抖。

阿璃却不回答,直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小狗,忽而眼里落下泪来,滴在画上。

吴大娘连忙伸手去抢救,将画移开,拭去上面的泪水。

阿璃的目光随着画而移动,眼泪如泉涌,她轻声说道,“若若,她们打死了你。而我现在,终于可以为你哭了。”

吴大娘和小涟对视一眼,皆感好奇,却又不敢问。

小涟伸出手,轻触阿璃的手臂,“姑娘,你怎么了。”

这一触碰,仿佛有魔力,阿璃顿时感到头疼欲裂,痛感丝丝缕缕地袭来,汇聚到一起,好像要冲破她的天灵盖。

她痛苦地抱着头,无力嘶喊着,并不知该怎么办。吴大娘和小涟亦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发作。

最终,被头疼折磨得精疲力尽的阿璃昏睡过去,结束了这场痛苦。

与她的痛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侯的兴奋。

“就是说,她是真的失忆了。但若是触及到往事,便会头疼发作。”陆侯看着被吴大娘奋力抢救的画,眼里发光。

“只这一次,还未可知。”吴大娘低垂着眼。

陆侯细细看着那座道观,“这个地方一定跟她有极大的关系。”他想起钱婆子的口供,“这里说不定就是越国培养杀手和细作的地方。”

吴大娘犹豫着开口,“可现在线索还太少了。”

陆侯轻轻一笑,“不急,本侯现在有的是耐心和时间。慢慢地查吧,事情总会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随即他又想起宫中的消息,章宁世子亲自出面保下了琉璃。

陆侯不动声色将画放在了一旁,心情十分微妙。秋迟就这般不信自己,还要去找章宁帮忙?

注:「1」出自王维《使至塞上》

【小剧场】

吴大娘:姑娘下次哭的时候,离这些字画远点,沾上水不好收拾。

小涟:还是你敢说,我都还只敢演内心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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