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故人

两天过去了,易娘子都没有出现。

祈珺忍不住心急,“要不还是我去问问书院的人,知道易娘子住在哪里,我们找上门去吧。”

章宁低垂下头,不置可否。

阿璃耐心安慰道:“易娘子若是有心躲我们,便是找上门去她也不会见。反正都过去这么多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章宁仍然不说话,只拿着拓纸看。

“表哥,你看出什么了吗?”祈珺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百无聊赖。

章宁沉吟片刻,指着纸上另一处,“整篇碑石中,能与父亲那两句诗对应的,便是这两句李太白的‘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都是说的离别。”

阿璃俯身去看,“这两句诗的留名是,昔年。”

“昔年,昔年,”章宁在口中反复念着,却仍是毫无头绪,“未曾听说父亲旧友中有这个名字的。”

眼见这一上午又是毫无收获,三人只好先去旁边的小店吃饭。

庐山美食倒是出名,石鸡、石鱼、石耳,味道鲜美,口味甚醇。倒是让三人郁闷之情舒缓不少。

吃完午饭,三人又回到刚才的亭子继续等,继续研究碑文。

不曾想,亭子里已经有了人。一名与阿璃差不多年龄的女子,静静坐在那里。

“这里有人了,咱们换个地方等吧。”祈珺小声道,三人转身就要离开。

“章,公子。”女子却忽然出声叫住了他们。

三人转身意外地看着女子,章宁上前两步,“姑娘,可是在叫我?”

女子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章宁拱手道:“未知姑娘有何事?”

女子没说话,缓步走出亭子。阿璃忽然发现她似乎与前两日的易娘子眉眼有些相似,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啊,你是,你是易娘子的,女儿?”

闻言,章宁和祈珺立即看向女子,略略有些激动,“姑娘可是易娘子让你来找我的?”

女子点点头,淡淡地说道:“我娘说你们还算有诚意,她在五老峰上等你们。”说完,她便径自离开,如同那日的易娘子一般再也不理他们。

五老峰距离书院并不远,很快就能走到。三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立即便出发。

五老峰是整个庐山最为雄伟奇险之景,饶是易娘子给出了地点,但山峰那么大,三人还是绕着整个山峰周围走上一圈,最终才在最险的第三峰找到了易娘子的身影。

她坐在一处断崖旁,身边便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三人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易姑姑好,在下章宁。”章宁躬身朝她恭谨地行了个礼,阿璃和祈珺也跟着行礼。

易娘子恍若未闻,出神地看着山峰下的景色,不发一言。

三人不敢打扰,只得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易娘子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问道:“章宁,我听他叫你表哥,那他也是皇室中人?”

“他……”章宁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据实以告。

祈珺却抢着回答,“在下祈珺,见过易姑姑。”

“祈珺?你是皇子?”易娘子意外地看着他,“你的母妃是谁?”

祈珺道:“德妃是我母妃。”

“德妃?益州叶家那个?”易娘子淡淡道。

祈珺大为意外,“您,您认识我母妃?请问姑姑是谁?”

易娘子并不回答他,转而看向阿璃,“那你也是皇室的人?”

阿璃没说话,章宁帮她回答:“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是在上京长大的人。”

易娘子点点头,又看向章宁和祈珺,“这里僻静,人迹罕至,方便说话。当年你父亲也来过此地。若是他跟你一样带着位皇子同行,不知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此话一出,当场震惊了三人。

“我父亲,我父亲果真来过这里?”章宁激动得浑身都有些轻微的颤抖,“易姑姑是不是父亲的那位故人?”

易娘子摇摇头,“不是我,你也别叫我易姑姑。你们叫我舅母吧。”

“舅母?”祈珺最先反应过来,“那舅舅是?”

易娘子站起身来,阿璃连忙过去扶住她。易娘子不住地打量着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三人前些日子上来,我便注意到了。你和祈珺都做了易容吧,我听说前段时间汉水上有位皇子出事了,是不是就是祈珺?”

祈珺声音晦涩,“是我。”

易娘子看着他,“听说是越国的人动的手。”她略略思忖一番,嘴角浮起一抹嘲笑,“但你们千方百计伪装,不只是要调查你父亲的事,恐怕还要躲避什么人吧?呵呵,皇室还是老样子没变,残害起自己人来,手段一套一套的,竟不带重复。”

章宁听得此言,心里有了些猜测,忍不住问道:“易,舅母,难道也是宗室之人?”

易娘子冷冷地笑起来,笑声中含有无限悲愤。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令牌,让祈珺和章宁看,“你们可认得此物?”

章宁见那令牌的制式,知道这是朝廷之物,却并不知具体何用。

祈珺见了脱口而出,“这是宫中旧制的令牌,只有深居宫中的皇子才有。不过如今已经换了新制式。”

易娘子仍是冷笑着,“已经换了新制式吗?也对,像我们这样的老人早就该死了。”

祈珺脑海飞速旋转,试探着问道:“我也要叫你舅母吗?其实按照百姓家里的叫法,我应该叫你伯母?”

易娘子朝他轻微地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我夫君跟你一样姓祈。”

姓祈。祈珺继续在脑中搜索宗室的名字。

未等他找到答案,易娘子却自己揭开了谜团。“我的夫君,姓祈,名旻。”

祈旻。

阿璃并不知道这个名字。而章宁和祈珺听闻这个名字,都是一阵沉默。

“废太子,四皇叔。”祈珺喃喃自语。

易娘子不再看他们,继续看向远方的山峦,“想不到你们年轻一辈还能记得他。当年的太后明明将有关废太子的卷宗全都销毁,仿佛是要完全抹去他的存在。”

“父亲当年见的,就是四舅舅?”章宁难以置信看向易娘子,“四舅舅不是病逝在塞北了吗?”

“病逝?那是先帝对外的说法。”易娘子仰天长叹,“太子,不,只能叫王爷。当年王爷见弃于先帝,被褫夺太子之位,还被放逐到塞北。他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感时日无多,便自请上书,求降为庶人,从此再也不受皇室身份束缚,周游天下为乐。先帝感念多年父子情,也知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便应允了。只是没有降他身份,对外称废太子病逝在塞北。王爷改名易昔年,与我相游天下,最终在这庐山隐居。”

章宁眼里升起一层阴霾,“当年父亲见过四舅舅,回京便重病不起。不知,四舅舅他怎么样了?”

易娘子沉默地看着他,伸手指着峰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见过章驸马后没多久,王爷便去了。他叮嘱我将骨灰撒到山谷里,随风消逝。”

章宁神情伤怀,“舅母节哀。”

易娘子大声狂笑起来,绝望而放肆。“有什么节不节哀的。王爷本就是将死之人,活着不过熬日子罢了。”她狠狠地盯着章宁和祈珺,“可即便如此,你们那位好太后也不愿放过他。先帝一去,她便迫不及待要对王爷动手,千方百计打听王爷的下落。”

“太后?”章宁心神大震,感觉胸口似被大石压住,喘不过气,“她,她下的手?”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她看起来那般慈眉善目,谁知道竟是个赶尽杀绝的狠人。”易娘子闭上眼睛,眼泪从脸颊滑落,“明明先帝已经称王爷病逝了,在天下人眼里,他就是个死人。可太后非要觉得他会威胁新帝地位,知道王爷在庐山,便派出大内高手,悄悄杀死了王爷。”

易娘子睁开眼睛,看着章宁,“我真没想到,太后这般心狠手辣,连章驸马也不放过。难道是怕他泄露废太子还活着的事实吗?”

章宁脸色煞白,太后是他的外祖母,幼时还亲手抱过他。她是那般慈祥,怎么会,怎么会对自己父亲下手?若真是她,那母亲呢,也是她下的手吗?可母亲是她的亲女儿啊!

祈珺忍不住出口,“你骗人,皇祖母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易娘子冷冷看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你生长于宫中,见过的阴私还少了吗?你皇祖母还不是太后时,与王爷生母也就是先帝的皇后一直交好,可在废太子后迅速交恶。她这才暴露了真实面目,她也想自己的儿子坐上那个宝座。这背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我不得而知。总之,她手上并不干净。当然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带走了当年的真相。否则,说不定这其中还有当今圣上的手笔。”

“你血口喷人!”祈珺悲恨不已。

易娘子在说完这些话以后,神情轻松下来,“这些事情埋在我心里很久了。如今我说出来,该你们为之心焦。”

一直默默不语的阿璃突然出声问道:“易姑姑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将这一切说出来?是不是你故意让周家的人知道。”

她一口气说着,并不打算停歇,“周家是永诚侯夫人钟氏母亲的娘家。你知道自从钟氏嫁给永诚侯之后,周家的人有时也会去上京拜访走动。你也知道永诚侯和他的夫人都与章宁世子交好,周家同陆侯说的消息,一定会传到章宁那里。他一定会来浔阳的书院。你早就算计好了。在书院你也是故意漏出口风,为的就是引我们前来。你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易娘子看了她几眼,“你是个有心思的,还行。若是蠢笨一些,嫁给宗室之人,恐怕迟早会被吃干抹尽。”她顿了顿,好整以暇,“我没什么其他目的。就是希望这世上还有人能记得王爷。你们既然会追到浔阳来,恐怕对当年驸马和长公主的死也心存疑虑。有疑虑就好,一旦翻查当年驸马和长公主之事,就不可避免查到王爷,如此一来,他就不会悄无声息消失在姜国的历史中。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剩下的你们自己去查去讨债。把皇室搅得不得安宁才叫好。”

她甩开阿璃的搀扶,朝外面走去,头也不回抛下几句话,“你们可以当我说的是假话疯话,此后皇室种种再与我无关。我和女儿即将换个地方生活,你们也别找我们。永远不见吧。”

山风习习吹来,带着初夏的微热,拂在三人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冰冷。易娘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们三人却还是呆立原地。

“我起先以为查当年的事,会颇有一番曲折。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阿璃小心翼翼开口,试着打破沉默。

祈珺看着章宁,满脸的悲伤,“表哥,你别信她的,她胡言乱语。皇祖母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他张了张嘴,想说出更多劝解的话,可蓦地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章宁静静地看向远方的空旷,他早就猜到父母的死包括自己身上的毒,跟宫里脱离不了干系。他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听到这样的真相。

竟然会跟多年前的废太子扯上关系。尽管祈珺安慰说那是胡言乱语,但章宁心中十分清楚,这差不多就是真相了。

能扶持亲儿子坐上皇位,自己当上太后的人,能是看起来那般善良吗?那样的慈祥,不过是利益没有冲突,自己年龄小不会知晓那么多秘密,所以才展现出来的和蔼可亲罢了。

可母亲是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是她的亲女儿啊。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章宁缓缓收回目光,看着阿璃和祈珺,语气里有疲惫,更多的是坚定,“当年的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易娘子也不过是片面之言。不过,她让我知道了,父亲和母亲的死的确有蹊跷。比起之前的毫无头绪,至少是大有收获。”

祈珺神色复杂看着他,“表哥,你一定要继续查下去吗?都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人已经不在了。还有必要查出真相吗?”

【小剧场】

阿璃:贵宫比贵圈还乱。

陆重明:别急,越国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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