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些不寻常,皇上竟然派人来说要在皇后宫里用晚膳,少不得歇息在此处。
这对皇后宫里的人来说实属大喜。除了初一十五等特定的日子,皇上几乎不会来这里。贴身服侍的宫女甚至还知道,皇上与皇后之间也说不了什么话,一开口必是让她做个贤良淑德的合格皇后。
皇后早就习惯了,她每次都是淡淡地回应皇上,仿佛懒得多说半个字。
可今天不一样,皇后气定神闲坐在殿中,叫人上了一碗红枣莲子羹。虽说这碗羹并不适合夏日饮用,可此刻若是不补充好气色,待会怎么有中气跟皇上吵架?她慢条斯理地吃着,眉间嘴角都是笑意。
傍晚时分,李时乾来了。
“臣妾让御膳房准备的菜,都是皇上素日爱吃的。”皇后笑语盈盈,柔声细语。
李时乾微笑道:“皇后费心了。”
皇后亲自布菜,“这些都是爽口的东西,最宜夏日,皇上快尝尝吧。”
李时乾十分给面子地将她夹来的菜一一吃下。
风平浪静,举案齐眉。皇上和皇后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寻常地用着晚膳,仿佛曾经的隔阂都是传说。
这顿晚膳吃得心照不宣。
膳后,两人又在院中随意走着,当是消食,让宫人们远远站在旁边,不得跟随。
“听说皇后近日出宫去了。”李时乾淡淡问道。
皇后点点头,“是呀,臣妾爱看杂剧。爹爹养的伶人排练了一出好戏,臣妾特意去瞧瞧。”
“皇后喜欢看戏,宫里多的是伶人和乐伎。”
皇后轻笑起来,“皇上有所不知,杂剧说的是故事。故事嘛,自然要合着演戏的地方一起看才有趣。臣妾曾让爹爹买下了一处宅院,里面的池园风景极佳,臣妾命人在池子上建了戏楼,最适合赏杂剧。若不是皇上一直觉得这是不入流的东西,臣妾还真的想请皇上一起去欣赏呢。”
李时乾神情一滞,敛去了笑容没有说话。
皇后似乎并未察觉,她继续说道,“那处宅院听说皇上也曾想购置,可惜碍于身份不便行事。臣妾为皇上分忧,主动买了下来。虽然里面已经荒芜破败,但臣妾命人修缮过,拆掉了旧时的建造,重新调整,更胜往昔。”
李时乾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眼神逐渐冰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道:“朕有意将璃妹妹立为贵妃。等她入宫后,还望皇后善待。”
皇后在嘴边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容,“那是自然,臣妾也在盼着妹妹入宫。”
李时乾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却有一丝淡淡的不快,“那你跟她谈了些什么?”
皇后终于等到他问这个问题,笑容更加欢喜,“臣妾知道璃妹妹入宫一事颇为曲折,别说姜国的人不同意,就连妹妹自己都不大愿意。臣妾为皇上分忧,特意去劝解她,好叫她无后顾之忧。”
“你,劝解她?”李时乾颇感意外。
皇后点点头,满脸写着认真,“璃妹妹背负那样的过往,怎么能轻易洗白呢?普天之下也只有皇上身边,在这个后宫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李时乾神色一震,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事情很多。”
皇后掩嘴轻笑,“臣妾在皇上身边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呢?更何况,很多事情还是皇上特意透露给臣妾的呀。”
李时乾冷哼一声,“你最好不要为难她,否则朕对你不客气。”
皇后道:“臣妾比皇上还要盼着妹妹进宫,怎么会为难她?若是皇上愿意,臣妾这个皇后之位也可以给妹妹。臣妾实在想知道,如妹妹这样被皇上念念不忘之人,是否也能受得住您的凉薄和利用。”
“放肆!”李时乾终于忍无可忍。
皇后从从容容跪下,语气平缓,“皇上息怒。臣妾是真心为皇上分忧,也是真心盼着妹妹入宫。”她抬起头看着李时乾,眼里有戏谑的嘲笑,“如果妹妹还是不愿意入宫,臣妾还有办法令她转变心意,皇上尽可安心。”
李时乾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神十分冰冷,“你最好安分守己,朕仍尊你为皇后,保你此生荣华富贵。”
皇后自顾自站起来,“臣妾与皇上一体同心,自然知道皇上所想。臣妾衷心祝愿皇上得偿所愿。”
李时乾拂袖而去,再未多言。
*
多年未见,阿璃和华夫人都以为对方早就不在了。而现在,她俩是柳国公府仅剩的二人。
阿璃断断续续说了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事情,也慢慢听华夫人讲了她的经历。
她是出嫁女,并未受到国公府获罪的波及。饶是如此,在夫家也并不好过。
几乎是一夜之间,柳昔凌从高高在上的柳国公嫡女跌落下来。她不是温顺性子,即便与夫君再是恩爱,也难免时常因意气而拌嘴。娘家出事后,公婆的责备便日日增多,连带着夫君脸色都不大好。从前他们对她的忍耐,此时都加倍还了回来。
柳昔凌并没有对他们心生怨恨。这门姻亲本就是看在门第的面上而结成,又不是她自己本身好到上天。韩家想自保,撇清与国公府的关系,自然不会对她有多好,以免引起圣上的迁怒。她十分理解并冷静地想到了死遁。
婆婆明目张胆地张罗着给夫君纳了妾侍。她自然配合地闹了起来,闹得夫君心生厌烦。那几个小妾更好利用,一点小小的引导和设计,便让她们大胆地作出给她下毒这样的事。
韩家自然不敢担上逼死国公女儿这样不好的名声,尤其是国公府出事没多久,只敢对外称她思虑成疾病逝了,连丧事也只能草草处理。从国公府跟过来的贴身丫鬟和婆子帮助她瞒天过海,顺利地逃出韩府,逃出越国,一路向西向南,直直到了大理境内。
幸亏嫁入韩家的时日并不长,来不及对他们产生深厚的感情。柳昔凌每次回想起来都会这样认为,大概自己的死对他们也是解脱。后来她辗转打听到,在她死遁半年后,夫君就娶了新的高门贵女,再也不去她的坟头祭望。
在大理的日子格外艰难。柳昔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让自己看上去不再那么耀眼而引人怀疑。大理地处高原,气候干燥,很快就将她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晒得黑黑的无光泽。她又刻意将自己吃胖,学着市井妇人们的言谈举止,拼命将自己原本的贵族气质丢到尘埃里。让人不再轻易怀疑她的来历和身份。
机缘巧合下,柳昔凌遇到了一个女富商,多次接触下来,富商收了她作义女。柳昔凌跟着她学经商,通过茶叶生意回到了临安。
临安城的一砖一瓦并未有多大的改变,千年以来一直如此。只是朝中有了变化,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一批大臣落幕,一批大臣崛起,从来如此。
没有人提起曾经的柳国公,似乎这是一个禁忌。曾经辉煌的国公府在短短几年时间破败到不成样子,柳昔凌打听到是王丞相出手将府邸买了下来。
也没有人认出她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柳国公嫡女,就连以前与国公府往来密切的官宦人家,也没有认得她的。临安城中只是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女商人,经营着一座茶坊,如同千千万万个来越国都城做生意的普通人。
“原来我们都还活着。”华夫人抱着阿璃,轻声道。
如今她不再是柳昔凌,阿璃也不再是柳芙卿。她们历经艰难,不约而同以另一个身份活了下来。
“活着就好。”
阿璃神色痛苦起来,“姑姑,我忘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我竟然忘了。可如今我却全都想起来了。”
华夫人擦去泪水,神色轻松地道:“没关系,你还可以当从前的事忘了。你现在是钟璃,是姜国世子章宁的未婚妻。你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一世顺遂。”
阿璃摇着头,“不可能的,姑姑,我不配。”
华夫人脸色逐渐凝重,“卿卿,别多想,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记住,柳芙卿已经死了,你现在是钟璃。”
“可是姑姑,过不去的。”阿璃愈发痛苦,“我……”
她刚想说出来,却听见小涟敲门。
华夫人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将门打开。
“姑姑,姐姐,刘轩将军和刘凝小姐来了。”小涟道。
“他们来做什么?”华夫人脸色十分难看。
小涟道:“原本是世子大人约刘将军一叙,刘小姐听说姐姐生病了就要来看看。”
“我不想见人。”阿璃涩声道。
华夫人轻声道:“那刘轩定然是知道我们两个的身份。那日皇后约你出去,章宁到处找不到你,也是刘轩派部下带他去的国公府。”
阿璃默然。
华夫人对小涟说道,“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她,我去见刘轩和刘凝。”
*
别院的会客厅,章宁和陆重明正与刘轩说着话,秋迟陪着刘凝。
华夫人走进来,朝他们行礼。“钟小姐身子不适,正在休息,未能见客,还请将军和小姐见谅。”
刘轩看着她,“华夫人在这里,是真的打算去姜国做生意吗?”
华夫人冷冷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了我是谁,就别绕圈子了。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别扯上阿璃和秀秀。”
刘轩道:“看来你对我有些误会。也好,今日正好说开。”
他环顾四周,对陆重明道:“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和夫人单独说几句。”
章宁不等陆重明回答,抢先说道:“我陪着你们一起吧。”他顿了顿,“这里是鸿胪寺,若是有事,有我在场一切也好分说。”
刘轩挑挑眉,“好。”
章宁将二人带到书房,叫随从奉了茶,又关上门,“此处僻静,可尽所欲言。”
华夫人仍是冷冷看着刘轩。
刘轩道:“柳小姐,我知道你回京后一直在收集当年国公府一案的证据,你想翻案,可这太难了,不是你能做得了的。”
“做不了也得做,难道我眼睁睁看着我们柳家背负永远的耻辱罪名吗?”华夫人神情开始激动。
刘轩摇摇头,“你放心,皇上登基还没几年,现在还不是为国公翻案的时机。等再过几年,此事一定会有转机。”
“万一没有呢?”华夫人道,“你凭什么认为皇上一定会为国公府翻案?凭他想立阿璃为贵妃?”
章宁心中一紧,看向刘轩,脸上神情十分复杂。
刘轩沉默了好一会儿,“有我在,拼上仕途和余生,我也会为国公翻案,还他清白名声。”
“你?”华夫人看着他,惊疑不已。
刘轩道,“国公于我有知遇之恩。当年若非他的提点和引荐,我断然不能有如今的成就。”
华夫人挑了挑眉,淡淡道:“刘将军当年不是靠的太后娘娘举荐吗?我可从未听闻父亲提及过此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在太后娘娘赏识之前,我在岭南军营曾因一次军中械斗而被重责,那时国公因朝中事务来到岭南。他亲自为我洗刷冤屈,并引荐我去京城。”刘轩平静地说道,“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先帝一向忌惮文臣武将相交过甚,我不过一个小将,不足道。”
华夫人摇摇头,“我还是信不过你。”
刘轩道:“你只需想想,为何你回临安这么多年,都没人怀疑过你,哪怕你暗中收集信息,也没受到什么阻碍。不过,我此番前来,并不是要你信我。而是想保全国公大人的女儿和孙女。”
在旁边一直沉默的章宁,对华夫人道:“当日阿璃失踪,也是刘将军帮我找到了她。现在事情不明了,许多事情还要拜托刘将军。”他看着刘轩,“将军的保全,是何意?”
刘轩轻叹了一声,“皇上命宋丞相查的骆府一案,是否与钟殿下有关?”
华夫人冷笑连连,“说半天将军是为了此事,你是想以此前去皇帝面前邀功吗?”
她死死盯着刘轩,冷然道:“骆府的事,是我做的!”
【小剧场】
杨微月:原来改变样貌并不一定要易容,改变肤色和胖瘦也可以。
华夫人:那是岁月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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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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