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盒子

“若哀家执意不肯成全,皇帝要逼迫哀家不成?”太后微眯着眼,冷哼一声。

“儿子不敢,也不愿如此。”李时乾摇头,“从小到大,儿子每次的提议,到了母后这里总是一波三折。母后从来没有痛快答应过一次,总是要驳回,然后再反复。不管最终结果是否如儿子所愿,这中间过程总是如此。儿子的耐心和信心也因此磨灭殆尽。儿子在此恳请母后,能不能顺利地答应儿子一次?”

阿璃默默地看向他,忽然想起从前在道观,两人相处时,李时乾总是不喜欢她与他争执。稍稍分辩两句,他便冷了脸不理人。要过上一会儿才缓过来,当作没事发生与她继续言笑。

她记得爷爷曾说过帝王想让别人心生敬畏,通常都会养“帝王之气”,不怒自威,不苟言笑,叫人远远望着就自动退避三舍。帝王还未开口,旁人已是不敢出大气。

她以为李时乾也是如此,还未登上皇位就开始养气。而且皇帝就是不爽有人反驳,否则柳家也不会出事了。

太后神情复杂看着自己的儿子,蓦地想起柳国公的话,“得皇位如劈山取玉,难;治江山如愚公移山,更难。”

柳国公一定能料到是她当上太后,但未必能料到她和她的儿子会如此离心。作为她的政敌,柳国公或许看到这一幕会幸灾乐祸。可是太后清清醒醒地知道,若他还活着,其实更会对越国忧心忡忡。

忧心李时乾到底能不能当个好皇帝吗?太后垂下眼帘。

若是寻常公侯人家,她有这一双才情容貌都出众的儿女,足以羡煞旁人。若是寻常公侯人家,李时乾必定是个有出息的孝顺孩子,李沅沅也不用年纪轻轻就被迫服毒活不长。

可她终究不是寻常高门的贵妇,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背后还有王家。成大事者,总是要作出牺牲。牺牲的便是她的儿女亲情。

自己这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没等她思索出答案,便听见宫人来报。

“皇后娘娘拜见太后娘娘!”

闻得宫人报,殿中几人俱感吃惊。

李时乾下意识看向阿璃,见她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挑了挑眉,淡淡道:“宣。”

片刻,王熠带着刘凝和云谙二人缓缓走入殿内,朝太后和李时乾分别行礼。

“臣妾参见太后,参见皇上。臣妾带来二位女子,是有事向太后和皇上禀告。”她略略朝后颔首,“你们还不快快见礼。”

二人从容跪下,

“臣女刘凝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上。”

“民女云谙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上。”

阿璃听得声音熟悉,忍不住扭头去看,只见地上跪着的二人身影都颇为熟悉。

一位刘凝已经见过数次自是不必说。而另一位,虽然穿着打扮隆重了许多,但仍能一眼认出来。

她诧异至极,脱口低声惊呼:“秀秀?”

一旁的华夫人虽不似她这般惊讶,却已经是泪流满面,口中不住呢喃,“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太后看着她们的反应,心有疑惑,轻蹙眉头,“熠儿,你带她们来所谓何事?”

“回禀母后,儿臣听说母后与皇上为柳家之事争论不休,此事本轮不到儿臣操心。不过柳案与璃妹妹有关,璃妹妹又与骆案有关。而这位云谙姑娘恰好与骆府关系甚大。今日刘凝妹妹引荐给儿臣后,儿臣知道事关重大,是以片刻不敢耽误,立即前来,为太后和皇上分忧。”王熠恭谨道。

“云谙?”太后低声念着名字,迅速在脑海中回忆。

李时乾道:“都起来吧,站着回话。”

二人起身站好。云谙略略侧头,朝华夫人和阿璃浅浅一笑。

“哀家仿佛听说过你,你不是唤做秀秀吗?你是她女儿。”太后指着华夫人道,“哀家知道你母亲进宫好些日子,你肯定心里惦记,所以进宫来找。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云谙脆生生答道:“太后娘娘和皇上面前,民女不敢欺瞒。秀秀并非民女本名,她也并非民女亲生母亲,民女与她生活不过三五载。”

“哦?竟有此事?”李时乾惊奇道,“敢问柳姑姑,此事属实?”

华夫人掩面而泣,轻轻点了点头。

阿璃轻拍着华夫人肩头,心里同样充满疑问。她早就知道秀秀并非姑姑亲生,却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那你的亲生母亲是谁?”李时乾继续问道。

云谙神色平静下来,一字一顿道:“民女云谙,是豫章云家的女儿。生身母亲骆氏,乃已故尚书骆公之女。骆尚书,是民女外祖父。”

“嗡……”阿璃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脑中似有大石炸开,石块四处飞溅,击得脑门作痛。骆尚书,骆尚书,秀秀竟然是骆尚书的孙女。而自己竟是她的仇人。

“哦?”太后面带微笑,一双眼眸却是止不住的寒意,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里而起。

“我……你……”阿璃浑身开始颤抖,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云谙。

李时乾始终关心阿璃,见她如此失神落魄,忍不住叹息道:“原来骆尚书还有血脉存于世。若朕早些知道,定叫人将你寻回云家,你也无需流落民间受苦了。”

“民女多谢皇上关怀。”云谙屈膝行礼,“民女年幼丧母,遭遇惨淡。所幸的是得遇娘亲华氏,相依为命不离不弃,虽非亲生,却恩同再造。虽不复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心驰自由,绝无半分受苦。”

李时乾继续问道:“你母亲去世了,那你为何不回云家?”

云谙道:“民女不敢招摇,若是回了云家,必将招致云家灭门之祸。”

“此话何意?”李时乾手心开始发汗,却仍然坚持着问了出来。

云谙正欲开口,却被太后径直打断,“想必柳昔凌早就知道骆府的案子是柳芙卿做下的,于是对你母亲下了死手,留下你作为人质。就为了有朝一日,若是骆府的案子被翻出来,她便胁迫你,以骆尚书外孙女的身份,说此事与柳家无关。哼哼,她的侄女能杀骆家,她就能杀云家。”

太后冷笑连连,“柳家的女儿真是一个比一个好手段。若真如此,今日哀家和皇帝在这里,必将为你做主。”

云谙缓缓摇头,“回禀太后娘娘,民女从未受人胁迫,民女的母亲也并非死于娘亲之手。民女虽然年幼,仍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傻孩子,正因为你年幼,所以未必能记得清楚很多事。若是有心人引导,你又因孩童心性儿未定型,保不齐记岔了,哪里说得清楚。”太后一脸慈祥的关怀。

“太后娘娘果真是轻车熟路,原来你就是这般对待卿卿的。”华夫人愤然不已,“民女没有您这般的好手段。当初发生了什么事就是什么事,不会容忍任何人强行改变!”

“太后娘娘,生身母亲之死,民女虽当时年幼,但永远都不会忘。”云谙脸上显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平静与悲伤。

怎么会忘,这几年她一直清楚地记得那夜的情景。

那年她才八岁。母亲骆氏带着年幼的她回外公家省亲,那晚她们才刚刚安顿下来。

虽不是第一次来临安了,但她仍是兴奋不已。早早计划了去哪里玩,见什么伙伴,做什么事。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母亲正哄着她睡觉。忽听房间外闹哄哄一片。

有丫鬟和老妈子慌慌张张跑来说,府里来了杀人的女魔头,见人就杀,府中护卫都拦不住。

听多了志怪故事的她,一听“女魔头”,顿时吓极了,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不放。

骆氏忧心父母家人的安危,小心翼翼带着她出去查看情况。

刚出了她们住的小院,便看到府里早已是血流成河。她还没遇上女魔头,先看到暗处有数个黑影掠出,不停杀掉府里的人。

这些黑影一定是女魔头的分身。她这样想着,便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她惊恐而悲伤,下意识就要哭,却被母亲一把捂住嘴巴,母亲声音颤抖:“别说话,快跑。”

母亲满脸泪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死命拽着她往小院跑。

她们住的小院在骆府一角里,安静不受人打扰。也因如此,女魔头和她的分身一时还杀不过来。

“不知是谁下的毒手,看样子是不想放过全府上下。”骆氏悲痛欲绝,“我的好孩儿,若是贼人杀来,娘亲定要保护好你。你逃出去后,先躲起来。去找今日来府里那位姓华的女茶商,她是普通的商人,与家里往来不甚多,不容易被怀疑。我瞧她行事大气不拘小节,说不定会帮你藏起来。别急着回云家。切记切记。”

骆氏来不及交待更多,已有三名黑影来到了小院内。骆氏大惊,连忙将女儿塞到随行的老妈子身边。那位老妈子身形肥胖,正好能遮住瘦小的她。

后来,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死。老妈子带着她逃了出去。

再后来,她成了秀秀,与华夫人远走大理。三年后才回到临安。

云谙从怀里取出一只木盒,双手呈上,“民女生母死于谁之手,此盒里有确切的证据,一看便知。”

木盒是再普通不过的样式和材质,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泽,可以看出常被人抚摩。此刻这个小小的木盒牢牢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光。

阿璃呆呆望着她,她记得骆尚书夫妻俩的样子,却记不得云谙母亲骆氏的样子,也记不得当年还有个小女孩云谙。

因为朝廷之事她成为了孤儿,而她又亲手让另一个女孩成为了孤儿。算算年龄,云谙失去母亲的年纪比她当年更小。

这个木盒里会是什么?当年她杀人的那把剑?阿璃心下一片苍茫,若真是那把剑,那就用它了结自己好了。用自己一命略略补偿秀秀失去母亲失去外祖父的这些年。

李时乾看着那个小小的木盒,心中十分矛盾。若盒子里的东西跟阿璃有关,那么这些年为何华夫人不早早将它去除掉,还留到现在?若是跟阿璃无关,那便是跟母后有关了。这让他隐隐有一丝期待,却又有更多惴惴不安。

如果把母后逼急了,她可什么都做得出来。那自己该如何收场?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王熠,她身为母后的亲侄女,却亲自带来了云谙,看来她也不是全然站在母后那一头。他再瞥了眼刘凝,心中开始感到安定。

王熠不知道他这些内心戏,她的心里满是叹息。早就知道姑母和表哥都是很有手段的人,背后或多或少都沾染人命不干净。从前的事离她很远,而眼前的阿璃和云谙却离她很近。

近到她能感同身受她们的不幸。

而她身为皇后,又能好到哪里去?她们是失去了亲人,可她们的亲人爱护她们。自己是没有失去的,可她的亲人却彼此猜忌互相折磨。

所以欲成大事者,背后必然是无数的牺牲吗?如果她要成为姑母那样的人,是否也要造成一些悲剧呢?

不得而知。

华夫人看着云谙,眼里仍有泪花。

时光仿佛倒回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段时间,她以女茶商的身份,处心积虑结识骆府的女眷,得以频繁出入骆府。

她知道当年柳家的事,骆尚书参与了大部分。所以她想趁机去骆府找线索。

骆府对她来说也算熟悉。还在闺阁之时,云谙的母亲,也就是骆氏,常与她往来。就算嫁人了,也不忘与她通书信。

那日骆氏携女儿回府,恰好她也在。骆氏觉得她看起来十分亲切,却又认不出她到底是谁,只好说是“一见如故”。

那晚她俩相谈甚欢,她记得骆氏以前爱喝的茶,正好小茶楼里有,便想着回去取一些送过来。骆氏还特意让下人留了小院的后门,方便她进出。

在她取了茶再去骆府的路上,眼见着快到了小院后门,却听得里面动静极大。不一会看见一个圆胖的身影跌跌撞撞跑出来,躲到角落里。

她不明所以,悄悄跟上去,却发现是骆氏身边的老妈子。

老妈子见到她,惊喜不已,连忙解开衣袍,将藏在里面的小孩推出来,推到她面前。

“我家夫人将小姐托付给您。还请夫人救救小姐。”老妈子低声急促道。

她懵懂地拉过云谙,正想问出了什么事。就看到一道黑影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将云谙护在身后,却见黑影并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思。

“夫人,快带小姐走,快走!”黑影低声催促着她。

她抬头一看,只见骆府小院后门的方向,隐隐约约有好几道黑影朝她们过来。

“小姐,夫人,保重!”老妈子快速说完这句话,便朝大街上跑去,那些黑影瞬间就追了上去。而方才那道黑影也冲上去,跟他们打了起来。

她已经来不及分辨情况,只好趁机带着云谙躲了起来。一番有惊无险后,好歹回到了小茶楼。

后来她才辗转打听到当晚到底发生了何事。后来的后来,她还知晓了当晚的骆府,她的侄女柳芙卿也在,差一点点,或许她们就能见面。

如果见了面,是不是她就能及时劝住她呢?没人知道答案。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云谙有这个小盒子,不过她从来没问过,也不去猜里面到底是什么。

【小剧场】

刘凝:我才是真正的吃瓜群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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