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江市,维也纳音乐酒店,江滨观景套房。
跨年前夜的窗外一片火树银花、绚烂而喧嚣,整个成江化身为一条流动的画布,映照着不断升空的流光,也承载着无声坠落的烟火。
套房内,厚厚的灰蓝色窗帘却代替了夜空,隔绝了忽远忽近的烟花声,只有中央空调的暖风呼呼吹个不停。
陈幸予一下一下慢慢呼吸着,眼睛也一下一下慢慢眨动着,醒来之后,她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场看不清目的地的长跑,累到眼球都不想动。
身下是柔软的床,身边是握着她的手、贴近了望着她的程故舟,雨后松针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渗入鼻腔,陈幸予觉得陌生,却又在陌生中生出一丝得救的庆幸。
“醒了?缓缓,我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程故舟在陈幸予耳边轻声说着。
陈幸予听话缓了缓,然后不听话地摇头,“没事,没吃晚饭,低血糖。”
“那我喂你吃点粥。”程故舟没撒开她的手,半转身子去够身后的保温袋。
陈幸予又摇头,“渴。”
程故舟这才起身,拿过保温杯和瓷勺,慢慢舀着温水往陈幸予嘴里送。
陈幸予抿了两口,问:“几点了?”
程故舟目光没离开她,回:“十一点半。”
“谢谢你,没把我送去医院……还有半个小时吗……”陈幸予望了望天花板,笑得有些戚然。
程故舟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亲吻她的额头,“生日快乐,小星。”
陈幸予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看向程故舟,不多时,她便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很快,眼前一片氤氲水汽,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画面似曾相识,又有点久远,好像是20岁生日那天……陈幸予闭上眼睛,继续湿漉漉地回想,那天,眼前这个人在松软的被子里抱着她,也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生日快乐,小星’。
那时她躺在他温暖的臂弯,觉得这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一次生日。那个生日,有她想看的、所有程故舟的样子,有她想听的、来自程故舟的约誓,还有她想要的、骄妄如梦又蚀骨铭心的第一次。
后来啊……怎么就到了今天。
今天,她28了。
一个人的这些年,无论换成多暖和的被子,她睡觉的时候,也时常觉得冷,那是一种体会过温暖怀抱,却又知道自己不会再拥有的冷。
后来她养了一只能带给她些许温暖的猫,她给这只小小的毛茸茸取名叫驷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驷马。
其实当时领它回家,是因为看见它睡觉的样子,有那么一点点像他。
“不如再来一次。”陈幸予从泛滥的感情里抽身,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时兴起的天真气。
“再来一次?”程故舟不明所以。
从外面看,被子里的陈幸予现在很不安分,被盖住的四肢在被子下面起起伏伏,像个睡觉不老实的孩子。
实际上,她也很不老实,掀开被子侧身而起的时候,程故舟倏地站了起来,按住被子把她捂了个严严实实。
陈幸予被程故舟隔着被子一推,又躺倒在了床上,被子外只露出一个头,她当即有些错愕地问程故舟:“为什么?”
“你刚晕倒了才恢复,别闹,身体吃不消。”程故舟皱着眉,听起来既心疼又有些严肃。
陈幸予直率地不高兴了,眼睫抖动得像将要闭合的蝴蝶翅膀,她慢慢地扭过身去,没了声响。
片刻之后,耳鬓忽然有温热靠近,她睁眼等待,察觉到的却是程故舟伸手帮她轻捋着头发。
“乖,小星,缓一缓,明天,好不好?”程故舟换了态度,轻声哄她。
陈幸予按住了程故舟擦着她耳后而过的手,转过身来,把脸埋进了他温暖又干燥的手掌。
摩挲,向下,在他手腕的脉搏间蜻蜓点水般吻着,陈幸予闭着眼,呼吸一下浅过一下。
程故舟的鼻息却一下比一下深长,深到他必须尽力压制,长到陈幸予听他哑着嗓子,呵不出一声完整的她的小名“小星”。
“程总你……是个有时间观念的人吗?”陈幸予抬起了碎溪般的眼眸,问程故舟。
“……”程故舟连笑都要克制了。
“程总,十二点了,明天到了。”陈幸予握住程故舟的手,抻向自己的方向,一点一点加力,终于把他抻到了床上。
陈幸予直视着俯下身来的程故舟,看他眼里**的汹涌,看他衬衫下胸膛的起伏,指尖随着目光一寸一寸向下,伸进环腰处,她的手被他蓦地一下攥住了。
陈幸予挑起眉心,眼神迷朦地释放着‘有何不可’?
“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程故舟终于撤了防,低下头,吻住了她。
既像是再次确认,又像是初次试探,一开始,他和她只是唇瓣轻触,像旷野微风中偶然划过的流星,不知道下一次,他会在什么时候把她的唇再次点亮。
慢慢地,他开始变得贪婪,想把自己的身体当成重峦叠嶂,覆盖住她所有的光。当她真的像一颗星,缭乱着坠入山谷的时候,他沉积在心底多年的思念终于曝露无疑,他不顾一切,只想要她。
这个跨年夜,无论是窗外还是窗内,都不太平静。
所以久别重逢到底要别得多久,才能配得上重逢时的热烈?陈幸予感觉自己一把烧尽了一整个银河年。
一月一日,元旦,维也纳音乐酒店门口,凌晨五点。
陈幸予披散着刚刚吹干的头发,礼服裙外面裹着白色浴袍,在酒店门口等车。
出租车司机看见她时神色先是一凛,然后虚着声音问她,姑娘红着眼睛要去哪儿啊?是去报警吗?不会是……想不开吧?
“幸福嘉苑,”陈幸予笑笑,“租房的住处,一普通小区,师傅麻烦把暖气打猛点。”
陈幸予坐在车里,并没有回头望,项目经理和大客户同时从酒店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她还要回去补觉——她趁程故舟去洗澡的空档,火速收拾东西出来,并给他留了字条:
程总,回程一路顺风。
到家的时候,陈幸予看见驷马正卧在门口的鞋柜上等她。见她回来,驷马喵嗷喵嗷,叫得一声比一声高,像个骂骂咧咧的主子一样。陈幸予伸手去抱它,它却一个挣蹦,蹬腿跑进屋里去了。
没精力再讨猫主子欢心了,陈幸予躺回自己的床,觉得浑身上下都快散架了。
“陈幸予!陈幸予!别睡了!醒醒!”
睡梦中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她,还啪啪拍她的脸,可她感觉眼皮像被强力胶粘住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扯开一条缝,结果那人又开始扒拉她的胳膊,催她快点起床,她艰难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刚刚叫她的那人,又跑进了厨房。
那人掀开她的电饭锅锅盖,给她一个叉着腰的背影,说:“陈幸予你怎么又把米饭焖得又软又烂糊,除了程故舟吃得下去,这世界上真的换二一个人也不会吃。”
陈幸予笑着听他数落,没说话。
结果那人还是叹着气给自己盛了半碗“稀饭”,边吃边交代:“我吃完饭先去趟医院,今天老师要检查我写的病例。”
陈幸予这才说话:“陈星时,今儿放假,你别去了。”
那人吃饭的动作都没停,摇头拒绝:“绝对不行啊!今儿你在家好好写作业,还有你别老粘着程故舟了,那小子心眼忒多,我怕他把你骗了。”
陈幸予听着,感觉自己眼睛里好像盈满了眼泪,可她一擦,眼睛却是干干的。
“去,看看接我的车到楼下了没。”那人手握着筷子指挥着陈幸予。
陈幸予老老实实下床,站到窗边,一辆白晃晃的救护车,车顶闪着红蓝交替的光,停在楼下。陈幸予摇头说,没来。
“这不来了吗,你这丫头真是……”
下一秒,陈幸予觉得自己被人从后背轻轻拍了一下,她身体瞬间变得好轻,窗户也随之消失,她从窗前翻落而下,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脏错着拍地跳,眨眼间,她就重重地摔在了救护车的车顶上。
“砰”的一声过后,陈幸予感觉后背像被生生摔断了一样,她疼得喘不上来气,诡异的是她脑袋还清醒,她听见有人“小星小星”的叫她,下一秒,她就看见程故舟也一下子摔落了下来,毫无反应地躺在她身旁。
她惊恐到想尖叫,想起身查看程故舟的情况,可一点都动不了,她只能这样静静地躺着,像每天晚上正常睡觉一样,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才能从这画面中走出来。
再睁眼的时候,陈幸予发现驷马正捂在她的头上睡着,她翻身侧躺,枕头湿了一片,她又把脸往旁边放了放。
陈幸予一直告诉自己梦都是假的,因为梦里推她那人,陈星时,那个大她四岁的亲哥哥,到今天,已经去世整整八年了。
“你这是怪我没回去看你?”陈幸予从梦中缓过神来,对着窗外自言自语,“到底关人家程总什么事,你就不能把他放了……”
翻出小本子,简单记了几笔梦的内容之后,陈幸予又往前翻看,也就是说,最近一个月,已经到了几乎每天的程度,她都要等梦里的自己忍着各种疼痛“睡着”才能醒。
其实这也还好,因为她早已习惯,最痛苦的是,她要不断眼睁睁看着程故舟也在她梦里“遇害”,这才真的是要她的命。
陈幸予重重叹了一口气,又下床看了看电饭锅,巧了,还真就剩了一口闻起来酸酸的米饭,她再次向窗外望了望,却不敢再靠近窗户半步了。
这个元旦连着周六日,连休三天的假期,好像没迎来一个好的开始。
陈幸予打开手机,未接来电和微信里的小红点排成了队,公司同事和客户们都发来慰问,关心她的身体情况,她心里泛起一股成为“焦点”的不适感,可转念一想,在那么重要的慈善交流会晕倒,此刻如芒在背也不冤枉。
在像个复读机一样挨个回电回信以后,陈幸予开始直愣愣地发呆,她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了昨晚在床上的那个疑问:
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境地呢?
可能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做程故舟的旧相识,出现得太凑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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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睡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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