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铖威科技公司总部的气氛有些异样,大家发现,程总只要一来公司上班,就经常在公司里巡视转悠,有时还冷不丁地出现在某个部门,被主管毕恭毕敬地问起来意,他也会顺带问问个别业务,但大多数情况,他只无声微笑走一圈就转身离开。
一时间,各主管都默默加强了对自己部门的管理,从业务到人员再到办公室环境,离年底还有一半的日子的要过,铖威上下甚至都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然而,对程总的行踪一无所知的主管们还是在私底下拉了一个群,群消息不屏蔽并且设成了置顶,群名是【今天神龙到哪了】
心照不宣,大家为了防止误发说错话,都隐去了关于程总的任何称谓。
这天一大早,群里就热闹起来。
人力主管:【报!刚从我这儿走了!居然问了我各部门的男女比例!(⊙o⊙)…】
财务主管:【我听见他从你们屋出来,经过我们屋了!我今天安全了,祝各位安好,再见。】
营销一部主管:【连续两天被翻牌子,今天再来我下班就去彩票站!】
营销二部主管:【排队吧你!我三天了!刚又从我这走了!不过这次什么都没问,就说了句这屋夏天温度还行,冬天应该也不冷。】
技术部一部主管:【这么一说,那我们这还怪冷,一次没被视察过,好像在冷宫啊!】
销售三部主管:【@技术一部张,老张,请停止你的凡尔赛,他昨天来我们这的时候,问我们这一新来的业务员,最近客户对我们的新产品有什么反馈,哪里需要改进?有问题要及时汇总上报并跟技术部沟通!】
技术部一部主管:【@销售三部主管老胡,私聊!马上!】
战略投资部主管:【散了吧!程总回办公室了,我刚找他签字,他问我还有要签的吗尽量上午都签了,也就是说……】
行政主管:【感谢苏苏给我们带来的好消息!今天的报喜鸟是你了!】
下面一众没发声的主管开始在群里排队感谢苏苏,苏苏坐在办公室,笑着把手机熄屏,心里多少猜到了程总最近行为背后的深层意图——为他的陈幸予来公司上班亲自摸底。
当天下午,程故舟果真没去公司,而是开着修回来的车,带陈幸予直接去了壹宁心理咨询中心。
“终于又见到你呀幸予。”文壹医生一见到陈幸予上楼,就笑着拉过她的手,语气温柔。
“我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文医生。这是我男朋友,程故舟。”
陈幸予转身介绍时稍有些害羞,程故舟笑着拍了拍陈幸予的肩膀,向前半步和文壹打招呼:“您好文医生,我们准备好了,幸予就拜托你了。”
“好,爱人的支持非常重要,走吧,幸予,我们进去聊聊。”文壹说着,便带着陈幸予一起进了诊疗室,等候区只剩下了程故舟和没怎么搭话的麦俊宁。
“故舟哥还是喝茶?去我屋里坐坐?”麦俊宁问着,已经开始拿茶包放杯子了。
程故舟欣然答应:“好啊俊宁,我也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聊聊呢。”
两人一起进了麦俊宁的办公室,程故舟手握杯茶,环顾麦俊宁的室内布置:
办公桌椅样式简单,没有多余摆件,半面墙上挂着各式的从业证书,对面的简约书柜上有几张照片。
程故舟目光从照片前扫过,一张是麦俊宁穿着学士服和父母的合影,照片里的他显得有些拘谨;一张是大眼睛棕色皮肤的小男孩露出淳朴自然的笑,和麦俊宁并肩坐在斑驳的墙根下面。
还有两张,让程故舟移不开眼,一张是麦俊宁和陈星时、陈幸予学生时代的合照,三个人并肩而站,都笑得很正经,还有一张,是陈星时左右手分别搂着麦俊宁和陈幸予,这张照片里的三个人,又都笑得没心没肺,无拘无束。
“故舟哥,你和星时哥同岁吧?”麦俊宁也走到照片前,和程故舟轻松聊着。
“我记得我比他大不到一岁。”程故舟已经有些忘了陈星时的样子,他盯着照片里的陈星时,竟看得有些入神。
麦俊宁开始有些感慨地回忆:“星时哥,也算是个妙人,看起来像个斯文稳重的书呆子……”
程故舟笑着接过话:“其实不正经的主意多着呢!”
麦俊宁赞同地点头,“但到正经事上他又不会掉链子,还挺能给身边人支持的,我刚上大学那会一度不想学医了,最后还是受他的鼓励和影响坚持下来了,虽然现在当的是心理医生吧,但也算……没辜负他对我的期待。”
程故舟听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接着又拿出开玩笑的语气问麦俊宁:“我还记得陈星时这小子,一度让你当我们家小星的护花使者来的,我一直好奇,你们俩到底怎么商量的?”
麦俊宁愣了一下,像被往事逗笑了一样,对程故舟说道:“故舟哥,我先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毕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程故舟也笑,“说吧,只当是聊天。”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替我们班的小混混给陈幸予送情书罢了,不怕你笑话,其实那时候我才是那个被围追堵截的人,天天被围着要钱、被强迫做各种事,还不敢反抗,简直不要太怂。是星时哥,出手把小混混收拾了,替我解了围,他还让我每天跟陈幸予一起走,明面上是让我保护他妹妹,其实是星时哥一起保护我们两个……”
麦俊宁说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了口咖啡才又接着说:“他还让我瞒着他妹妹,我知道,其实他是在保护我的自尊心。”
程故舟听了,心里生出各种复杂滋味,苦笑着骂了一句,“这小子!连我也骗了!”
麦俊宁迟疑了几秒才开口,“其实……也不算,高考结束以后,我的确主动向你们家小星表白了一次,起初我还有些犹豫,是星时哥一直鼓励我,当然陈幸予毫不犹豫地把我拒绝了,她说她有喜欢的人。我回去以后和星时哥说了这件事,他居然说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是不想让我的青春留有遗憾……所以说,他还真是个很妙很妙的人。
程故舟低头,嘴角向上勾了勾,却难掩伤感,和陈星时七八年的友情,好多细碎的过往浮过心头,他叹了一声:“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成了所有人心里的遗憾。”
麦俊宁跟着点点头,“所以一定要让陈幸予从那场车祸的阴影里走出来。星时哥曾经对我说,说干脆也把我也收了当他弟弟,虽然是句玩笑话,可他一直就像我的大哥一样。幸予是他的亲妹妹,如今他不在了,我又有了这个机会,我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的妹妹受折磨的。”
程故舟无言,只剩点头,过了一会儿,语气却又轻松起来,“要这么说的话……俊宁啊,你也算我弟弟了,咱俩这么论你没意见吧?”
麦俊宁却一脸坏笑,“故舟哥,那不得看看我跟幸予谁岁数大吗?要是我比她大,我可是你大舅哥!”
程故舟瞬间就攥紧了手里的茶杯,笑着猛推了麦俊宁一把,“好家伙你小子还得寸进尺了!当我没说!”
麦俊宁也笑嘻嘻地凑过来拍程故舟肩膀,“别介啊哥!玩笑的,以后我们幸予还要托付给你呢,咱俩可得搞好关系!”
程故舟更是摆出一副听不下去的脸色:“一个一个的真是……哪来的‘我们’,麦俊宁你给我听好!记住!陈幸予是我的!”
“是是是……是你们家的宝贝,放心吧谁也抢不走的。”麦俊宁笑得爽朗,不再跟程故舟对着来,两个人又谈了一些各自的工作和关于陈幸予病情的事情,直到陈幸予这次的诊疗结束。
回去的路上,程故舟问陈幸予,觉得这次的谈话怎么样,陈幸予头靠车窗,有点困倦的样子,只说了句还好,就闭着眼睛跟他回了家。
邻居投诉事件后,他终于说服了陈幸予,让她连人带猫一起搬进了他的别墅。
这天晚上,陈幸予的情绪一直不太高,吃得也有些少,晚上两个人在沙发的两端各自看着书,程故舟眼神一直飘向陈幸予,他看到陈幸予的目光一直落在书本的字里行间,看起来像是在阅读,可半个多小时了,书却未翻动一页。
“小星啊,需要聊聊吗?还是你还需要时间自己消化?看你一晚上都不大精神,我有点担心你。”程故舟还是没忍住,问起陈幸予的状态。
陈幸予把手里的书轻轻靠在鼻尖,露出一双沉郁的眼睛,她盯着程故舟看了一会,迟疑着微微动了动身体,最后还是定在了原位。
程故舟看陈幸予有点像小心翼翼时的驷马,眼里流露出疼惜,“不说也没关系的,那我过去抱抱你?”
陈幸予终于把书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伸出手迎接程故舟。
程故舟让陈幸予半躺半靠在自己的身前,并没有再问她的心事,而是拿出手机来,给陈幸予看着照片。
“这是什么地方?哪个景区?”陈幸予看程故舟滑动着手机,有些好奇地问。
“觉得这里怎么样?想不想去?”程故舟没回答,也是先问。
陈幸予点头,“有山有水,看起来还蛮清净的,你想去吗?”
程故舟抚了抚陈幸予的头发,解释道:“有个朋友在这里新开发了一片度假区。等过阵子陈老师和你都好些了,带你去转转?”
陈幸予伸出手指,反复扒拉着程故舟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没吱声。
程故舟歪头探寻陈幸予的表情,“怎么了?不想去也没关系的。”
陈幸予缩起肩膀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文医生建议我,配合吃药调整睡眠,她说的药我知道,有的我吃过,都是一些缓解焦虑的药,我不想吃。”
程故舟放了手机,坐正了和陈幸予讨论,“是因为副作用吗?有没有副作用小一点的药?”
陈幸予面露抗拒,“我之前吃的那种,算是副作用非常小的药了,可我一吃整个人都像废了一样,会一直睡,脑子也不清醒,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程故舟思考了一会,还是试探着说:“小星啊,不如这次再试试?原来你一个女生自己在外面漂着,吃这种药是比较危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在家里很安全,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说到这,陈幸予头摇得更猛烈了,程故舟赶紧补充,“就算你不想耽误我工作,不想让我一直陪你,家里也有摄像头,我也能远程守着你、守着驷马,好吗?就按照文医生的医嘱来,毕竟人家是专业的嘛!”
陈幸予垂着眼,目光在地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一咬牙,答应了。
从陈幸予吃药开始,程故舟才真正理解了,她为什么那么抗拒。
她整个人开始变得昏沉而迟钝,语速也不自觉变缓了,从一场长睡中醒来的时候,她会反应很久,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
有一次程故舟看着她睡醒,而她就这样直直愣愣地看着程故舟,看了一会儿才无力一笑,慢慢地抬手指了指嘴,又慢慢地说道:“故舟,我……话,说不出来……药,不想吃了。”
程故舟看着这样子的陈幸予,只紧紧抱着她,也心疼到说不出话来,等看她又睡了,他跑到别的房间打电话向麦俊宁求助,麦俊只给他两条建议:一是让陈幸予坚持遵医嘱、二是让他一定好好守着她,诊疗初期情况加重是正常的。
根据文壹医生的指导,陈幸予在去心里诊所那天是不用服药的,然而这对于陈幸予来说,其实是痛苦更甚。
她必须不断地、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些让她痛苦到窒息的回忆,不断复述那些连她自己都已经遗忘的细枝末节,就像是从记忆和血肉里生生拽出一条早已扎根的荆棘,即使荆棘上挂着血,她也要不断面对、审视、分析。
尽管文医生在这过程中会引导她做缓解焦虑的训练、教给她对抗噩梦的方法、帮助她建立面对痛苦记忆的新信念,但每一场对话,她都感觉像被拽进了毫无边际又无法浮出水面的深海,从里到外,是刺骨的冷、彻底的无助和深幽的恐惧。
终于,在昏沉而无力和清醒而痛苦的交织中度过了三周之后,陈幸予在马上要去新一次诊疗的前一天下午,又不见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