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礼移开了目光。
他不想多生事端，又想因为路易十六入狱，他们两个现在是陌生人，于是便很没有心理压力地移开了目光，假装自己是个无名小卒，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房间里。
中等房间并不隔音，沈知礼听到有人在走廊里走动，讨论着今早上在甲板上发生的事情，又说路易十六实在是没礼数，大摇大摆地走进所有的房间，被人赶走了还不情愿。听话倒是听话，就是不改。真叫人头疼。
“不过这泥人确实厉害。”有人说道，“你知道那惑心魔吧？叫他们手起刀落，嘎巴一下给解决干净了。”
“果真厉害，不愧是君子剑。”与他说话那人说道，“我早说此计能成——诶！？你这泥人，怎么上来就摸我衣襟？去去去，我们哥俩正吃饭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知礼越听越觉得自己老脸挂不住，于是在伙计送来午饭的时候问了一嘴，又担心自己会暴露，于是问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能开船？”
“客官放心，加上今天新来的那四个，还有昨晚上您睡下后来的一个，已经够了。等伙夫们把货装好……大约……大约今夜就能启程了。”伙计回答道。
“今夜？晚上行船么？”沈知礼不满这样的安排，问道。
“是，客官不用担心。我们这些船可都是和海神娘娘和龙王爷打过招呼的，又是去蓬莱仙岛，怎么说都能给我们放行。”伙计又说，“客人可是想问问那泥人？这泥人听说是君子剑弄出来的新奇玩意儿，本来说是在十方城周围出没，没成想却出现在了这里，还和诸子百家的弟子有牵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是，我也正感到奇怪。”沈知礼说。
“原来客人也对泥人感兴趣。”伙计说，“不过还是小心为上，这泥人到处乱逛，什么都要看一看瞧一瞧，实在是叫人头疼。行为举止，竟和三岁幼童不相上下，今天还吵着闹着要衣服穿呢。有个好心人从自己包裹里取了一件换洗的给他，这泥人竟还不要，非要去那……”伙计压低了声音，“……非要去那罗刹女的箱子里找衣服穿。哎呦，真是个祖宗！唉，今天船上的老大还说，要是自己闹腾掉到了水里，君子剑可别怪我们没照料好呀。”
沈知礼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觉得很复杂。
从游戏的角度来说，他这个npc已经和路易十六闹掰了，是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但是站在现实的角度来说，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会觉得路易十六是类似于他弟子的人物，加上小杏村一事，碰上泥人自然是要给上三分薄面，遇到了事情也肯定第一时间想到要来找他。唉，如此矛盾，他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让沈知礼感到犹豫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路易十六已经把录像发布申请拍了过来，而他并不知道该不该同意。
这其实和系统说过的角色人气有关。沈知礼抽出时间特地研究了一下，发现热度这个事情很难用常理来推测，有些角色剧情占比几乎没有，但受欢迎程度却是稳稳当当的第一，有些角色在剧情里有着很多戏份，多到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但也并不是所有的这类角色都很出名。剧情似乎不重要，但是，没有剧情的大多数角色连得到关注的机会都没有。沈知礼自认为自己就是没有剧情，因此也没有人气的那一类型——他在营销自己这方面也很不擅长。一想到要像推销员那样像玩家们介绍自己，他就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不过要说共同点，那大概就是长得好看的角色永远都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吧。只要长得好看，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原谅。在这个世界如此，在玩家们眼中也是如此。因此沈知礼认为路易十六的视频一放出来就一定会引起关注。可现在游戏的重点难道不应该在主线任务上么？在这个时候分散玩家们的精力，再做一个小支线又或者是活动，会和想象中的一样好么？
他思忖许久，担心少年游目前还没有高人气角色，又担心出的高人气角色与目前剧情毫无关联，显得没头没尾。最终，他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于是同意了路易十六的申请，又独自坐在房间里发了会呆，思索到底要不要写个小故事。
“你在纠结什么，城主大人？”系统喵喵叫着，问道。
“明月上去蓬莱仙岛一定是因为之前的事，她是来要说法的。”沈知礼说，“独眼蝙蝠……他的态度有些古怪，也许是积年仇怨，我并不清楚。”他又说，“问她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我看明月上刚刚的表现，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仇家多了就是这样的啦。”系统说，“我想想……就叫路易十六自己去探索吧，探索游戏也是乐趣所在嘛！”
那到底要不要把逍遥子之前追杀明月上的事情说出来呢？还是说弄点小段子供玩家们阅读呢？茶楼趣事自从上次更新后就再也没有添加过新内容了，倒是经商致富板块一天比一天活跃，生活和休闲玩家们还专门开了个叫做“超级市场，集合！”的帖子，每天都由一个叫做“超市小老板娘”的玩家更新，其他玩家就能在帖子里面跟帖，发一发自己手里有什么货。更新一次也好，但是不更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沈知礼想了想，和系统商量了一下。
“福禄寿那边可有消息，又或者翠玉川那边。”沈知礼说，“再不成……我去问问千机处的人，啊……等等，茶楼趣事存在的目的是方便玩家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我想想，既然我想将真正的江湖呈现给玩家们，那么他们也应该知道一些要入江湖时该知道的常识。可以给他们讲讲前辈们的小故事。”
系统沉吟了一会，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它只提出了一个问题：“对于玩家来说，情报是一定正确的，你怎么能肯定你放出的情报是完全符合事实的呢？”
当然不能，但沈知礼不愿意放弃，于是系统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给他们讲讲江湖上有什么人当然可以，可探索也是乐趣的一环，我给你看的那些游戏都不会在一开始就把所有的东西告诉玩家，因为让他们自己去发现，去拼凑起属于自己的对游戏的看法是更好的选择。你才开始做游戏，有什么依据觉得你的方法更好呢？”
沈知礼哑口无言，他承认系统说得很对，自己也确实没有经验，因此放弃了这个念头，又想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便躺到床上休憩去了。路易十六还在到处乱逛，他拍了不少图，都同步发在了自己的贴子里——这是玩家们研究出来的一个小bug，只要在游戏里打开排行榜，就能通过点击返回进入论坛，进而在游戏里发帖回复。这个功能还挺好用的，尤其是当路易十六拍的视频上传之后，明月上的脸果然在玩家之间引起了轰动。
“999L：我的妈呀，这脸也太有攻击性了吧，这是谁？好美。”
“1000L：天杀的，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我老婆，老婆！呜呜，老婆！！”
“1001L：好跋扈嚣张的美人，那个干尸好莫名其妙”
路易十六在贴子里回复：“这就是明月上啊，千面佛堂就是她的。PV里和疑似逍遥子的那个npc一起出现的那个。不过每次见她她的脸都不一样。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是一张假脸”
“……”
“1517L：[图片]”
“1518L：给老婆画了同人，好坏的女人，老婆想要什么我都会给的，就算要我的脸我也会给的，我就是这样很没有出息很纵容老婆的人……”
路易十六继续回道：“一群只看脸的家伙，我是坚定的城主党！虽然城主今天没有理我，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
但没有人理他，所有人都沉浸在新npc的美貌中，甚至将这段视频搬到了其他平台。至于这段视频被其他广告商剪辑配音后拿去引流，骗玩家下载游戏进去看广告，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明月上的脸让被关在门外，连游戏都玩不了的人更加大声地叫唤起来，催促路易十六赶紧去打听打听这个npc到底是什么身份。
路易十六心想谁叫你们刚刚不理我，现在我也不理你们，于是关掉论坛，看向正在吃饭的陈妙。
“诶，那个明月上是什么身份？”他问道，“还挺厉害的。我在十方城里听说……”他想了想丐帮帮主的话，“她会扒人脸皮？”
——他不理帖子里的回复，但自己也是很想知道这些详情的嘛！问了不告诉他们，急死这些人，嘻嘻。
陈妙立刻将食指竖在嘴唇前，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可不要提她的名字，都说江湖里全是怪人，可美人的脾气要更怪一些。不然怎么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要是真叫她不高兴了，她把你大卸八块也没有人替你伸冤的。”陈妙悄声说，“你瞧见跟在她身边的鬼娘了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叫鬼娘么？因为那是没办法去轮回的鬼！鬼要在人间行走，那当然要找人皮穿上才行。因此明月上出门身边总是带着几位鬼娘，看上谁的皮了，就把皮剥下来带走！”
“那明月上不是扒人皮的咯？”路易十六不以为意地问道。
“怎么会，鬼娘的手艺可都是和明月上学的。传闻她有一万八千相，能变化成天下众生，上一秒她变成婆婆与你擦肩而过，下一秒就能变成美娇娘来惑你心神，取你项上人头！这位可是从来都没有失手过的顶尖刺客，故而美色杀人，说的就是她。”陈妙声音仍旧压得很低，“你瞧那个阿喜，今天一直拿扇子遮着脸，我猜是脸皮坏了，怕是要找人修补呢。”
路易十六感到后背阴森森的，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你是泥人，自然是不用担心她来取你的皮的。”吕猛说，“陈兄刚刚说得也有些过了，明月上可不是谁的皮都要的，像是我们三个，估计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我看那独眼蝙蝠似乎与她有仇。这几日你离远些，不要被牵扯进去了。”
“我听十方城的人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路易十六说。
“可明月上是莲花宗的圣女，你要抓她，那关外的和尚第一个不乐意。”吕猛说，“如今的三大门派为何能成为三大门派，不也是自身拳头硬么？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是明月上杀的人？那陆安安被挂在通缉令上，是因为他好显摆自己得来的宝物，物证可不会撒谎。但明月上杀人，那是来无影去无踪，无人知晓的。”
“那你们怎么知道她是顶尖刺客？”路易十六又问道。
“明月上成名已有百年，许多人都想找她。”吕猛说，“她号称自己有一万八千相，死的人里又有那么几个说碰到许多人的，又说刚刚还看见一位婆婆，转头就不见了的，自然她嫌疑最大。要抓人，要办案，那要有人证物证，不然你抓了，对方反咬你一口，岂不是没脸？”
路易十六心说想抓她还不简单，无非就是觉得抓她还不如把她放在外边呗。随便了，文案组愿意吃书就吃书吧，看在逍遥法外很有江湖气息，npc给的逻辑也能自洽的份上，他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谁知道陈妙又说：“吕兄说得也不对，路弟弟刚刚问得好，既然这明月上是顶尖的刺客，又有蛛丝马迹，叫人知道是她做的事，那自然和她无影无踪，无人知晓相违背。况且我们还怕那关外的莲花宗不成？”他看向路易十六，“因明月上难缠，明面上她身上确实是没有通缉令的，发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叫人白白去送死？故而追捕明月上一事，向来由逍遥子安排。前不久……”他压低了声音，“前不久明月上差点被抓到呢。”
“那她还敢去蓬莱仙岛。”路易十六说。
“诶，知道此事的人可不多，表面上大家还是和谐相处，要做做样子的嘛。就好比那窗户纸，不能太薄，也不能没有。这次去拜访蓬莱仙岛，寻常人哪里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事？不都觉得她是去凑个热闹？十年才有一次的炼丹比赛，好东西多着呢！要是这明月上真在蓬莱仙岛出了事，头一个受到指摘的，非逍遥派莫属。”陈妙说，“况且美人追随者众多，她往那边一站，自然有人为她出头的。”
那干尸肯定不这么觉得。路易十六这样想着，觉得这里面很有门道，决定自己去看看。
陈吕二人拦不住他，急得直拍大腿。
“哎呀，你何必去招惹人！”陈妙说，“好好地待着，去蓬莱仙岛不成么？都说了别去，非要去，比那驴还犟！”
“那我这不是好奇为什么那干尸对美女那个态度嘛！”路易十六奋力地挤了出去，“你们要是不叫我去问，我就要大闹一场了！”
陈吕二人没法子，只好安抚他，说今天夜深了，等明天再去。
“我们两个陪你一起去，如何？那独眼蝙蝠可不好说话，我们陪着，说不定能问出更多来呢。”陈妙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今夜就先歇息吧，你也该睡了。”
路易十六想了想，答应了。一是他现在剩下的游戏时间确实是不多了，二是npc愿意帮忙，傻子才不要呢！当即爽快地下了线，炫耀地把知道的事情全发在了帖子里。
路易十六：“请叫我百晓生。”
“1855L：好坏的女人，老婆……”
“1856L：搞什么，这游戏非要加这么多无聊的设定么？我老婆想打谁打谁，老婆的巴掌打在我脸上我只会闻到香气！”
“1857L：非要搞正派设定就是这样的不伦不类的啦，谢谢路易大佬，能不能问问林子墨呀，病弱腹黑医生简直是我天菜……拜托了大佬，我真的很想知道”
路易十六：“好说好说，我明天就给你问啊，不过林子墨应该也有人提吧，你可以先搜搜关键词。我今天游戏时间到了，明天再说哈”
“薯片那么好吃【明察秋毫】：其实我觉得这个犯了法就一定被抓的设定是对应我们现实里的政策的，所以游戏里npc说得也很牵强，按照原本的设定的话，我觉得就是快意江湖，咋都不管的。”
路易十六没看见，他爬上床刷短视频去了，心里还在默念明天上线别忘了问情报，导致做的梦也稀奇古怪，一会儿是沈知礼拿着萝卜打他，一会又是他去问什么人东西，醒来拿起手机一看群聊，这才知道昨晚他放在论坛的视频小火了一把，大家都在问这是哪个明星，怎么之间没有见过。
看着正在打广告的小破游玩家，路易十六又一伸手，把头盔从床头柜上拿了下来，往头上一戴，又睡死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