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礼因此气得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自己在房间里独自坐了大半天,稍微消气后又把薯片那么好吃写的信看了一遍,结果是晚饭也没吃下去,开始了新的生气。
他独自一人枯坐到半夜,心想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真是可恶,又想作为玩家,对方说的话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沈知礼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如果有人跟他争执,而此人又说的话又很有道理,那么就算他与对方意见不同,他也是会赞同对方的。薯片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只是沈知礼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于是他站起来,趁着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去拜访了明月上。
明月上此时也没有睡,她正半卧在榻上赏月,腿上还散落着几本读到一半的书。钱老板送来的夜明珠被放在高高的架子上,将屋子里照得透亮,就像天上的明月降了下来,落到了人间。她还点了气味清淡的香,香气在晚风中若隐若现,就像被风吹起的薄纱。
听见有人进来,明月上慢慢地转过脸,披在肩上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轻轻地落到榻上,看见是沈知礼,她露出一抹明亮肆意的笑,这笑在她看清沈知礼发红的脸之后带了些打趣。这时她才调整了一下姿势,问道:“这里还有比我还好看的美人,能把我们的沈城主弄成这幅样子?”
沈知礼没说话,他走过去,将薯片写的信拿给明月上看。
“啊,这些。”明月上细细地读完,瞧着一点也不意外——如果有人和她活得一样久,那就会知道这世界上已经很少有能让她感到惊讶的事情了,因此,她又仔细地看了看沈知礼的脸,立刻就知道他在为什么发愁了,问道,“之前一测的时候你也天天挨骂呢,怎么现在就气得不行?”
“你也不看看一测他们都在干什么!”沈知礼生气地说,“一个把自己弄成妖怪,又怪人家不理他,还有个给自己取名叫爸爸,占别人便宜,梅姑娘的名字我就不多说了,念起来也是古怪得很。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他们怎么好意思写信抱怨的。”
“因为这是个游戏。”明月上平静地说,“这是个,”她重复道,“游戏。”
她又说:“你太天真了,老古董。早在你做游戏之前林子墨就说不是你禁止做什么玩家就不会去做什么的,现在这封信上的抱怨恰好证明了他的正确。”
沈知礼没说话。他其实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玩家会不在乎入狱,当他打开后台,发现三测的犯罪率并没有下降,反而有些玩家还很热衷于挑战法律以此获得入狱机会后,就更不理解了。
“你们比我要懂游戏。”他说,“幸好阿砚不在这里,不然他又要好好讥讽一顿才肯罢休了。”
“沈城主来找我自然不是想听讥讽的,那就是想听建议了。”明月上说。
“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沈知礼说。
“这世界上还有沈城主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么?真是稀奇。”明月上说,“这是游戏,所以玩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杀人,我要偷盗,我要随便闯进任何一个人的家里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我也可以砍树,漫无目的地走路,趴在地上大叫,你说这是自由度很高的游戏,那它就应该做任何可以做的事情。现实当中也是这样。”
沈知礼并不赞同:“在现实中,也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在玩家们所在的那个现实当中确实有很多规定,但你敢说每一条规定都没有人违反过吗?”明月上轻轻摇了摇头,问道。
沈知礼无话可说,因为他清楚无论是什么样的规定都会有人去违反,也会有人在边缘试探——他突然就明白了朋友们说的意思。为什么他想要玩家不犯法,玩家就一定要不犯法呢?他们并不是工具,他们是有自己想法的人。
他的头脑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恍然大悟。
“与其说你是不懂做游戏,不如说你是有所求。你有所求,却求不得,故而受苦。”明月上微微叹息道,“世人皆苦,你也在受苦。可我不渡人,我也不渡你。”她又换了下姿势,“沈哥哥,你自小便比我有主意得多,不如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游戏该怎么做。求神不如求己,答案不就在你心中么?”
沈知礼低头捏了下眉心,开始复盘。
“我不希望玩家犯法是因为……我之前变成狗去开了一个会。”
明月上:“……”
明月上:“短短的一句话居然拥有如此大的信息量,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最近情绪起伏如此之大了。你居然变成了一只狗……”
“不要念经了。在这场会议上,官方希望游戏公司做到更多,避免再出现之前的恶性案例。”沈知礼说,“因此我在回来之后就叮嘱十方城的百姓,叫他们多提醒玩家们,免得他们真的犯下大错。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好。从这封信上来看,玩家们都很不喜欢这个新加的设定。”
但像是小巧儿的提醒却是可以的。沈知礼想了想,觉得这是遵纪守法和快意江湖之间存在的冲突,心想有机会可以再找陈吕二人聊聊,免得他们再编出一些不明所以,让人感到奇奇怪怪的谎话来。
可即便是这么想,沈知礼也还是有些犹豫,要是玩家真犯错了要怎么办呢?难不成真的要封号?这是不是太严厉了些,万一有人不来玩游戏了该怎么办呢?
趁着自己还未离开,他将忧虑说了出来。
明月上再次叹息。
她可真美啊,天上散落下来的月光也只是她容颜的点缀,沈知礼看着她光滑的皮肤,即便是已经与明月上相识这么多年,也还是微微动容,心想这要是拿来做PV一定能吸引很多玩家来玩少年游。
“我刚说了,我不渡人。”她说,“渡人太苦,万千因果集于一身——我生下来可不是为了吃苦的。”但她还是开始分析沈知礼刚刚说的话,“全世界的人口数量以亿为单位,这也就是说,就算有人觉得自己的爱好很小众,他也总会找到一个和他兴趣相同的人。我的意思是,你的潜在客户群体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但我担心玩的人太少,还不上钱。”沈知礼忧愁地说。
明月上再度沉默了。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大概是在思考为什么沈知礼会欠钱,因为接下来她就问:“还什么钱?”
“为了开游戏公司,系统给我贷了款。”沈知礼说。
“所以……”
“是的,要盈利。”沈知礼说。
“那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表现得这么急了。”明月上说,“我想想……其实也不是游戏很火才能赚到钱。区别只在于赚到的钱多不多。不行就……嗯……”她看了看薯片写的信,笑了,“你变成狗去工厂打工呗?”
“这不好笑,自在天。”沈知礼无奈地说。
不过这确实给了他一个不错的思路。一直以来沈知礼都默认自己需要赚大钱才能还上贷款,但既然不温不火的游戏也能赚到钱,就那样平稳地运行下去也不错。沈知礼是认为普通也很好,要是能做出一点点成就就更好的那种人,并不觉得不出名算是坏事。相反,他因骤然减少的营销压力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可以少吃点老底了。
他又想了想,问了第二个问题,同时也是他认为的最后一个问题:“薯片说我剧情做的不好,其实我的想法是推着玩家赶紧去做主线,所以才把情况说得非常紧急。希望让他们拥有紧迫感。因为我觉得要是不这么做,主线就不会有人关心。你觉得呢?”
“做游戏不是你的城市经营小游戏,沈城主,你不能做到十全十美你也做不到十全十美。主线任务有人推不就行了?”明月上已经累了,她闭上眼睛,问,“你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了。”沈知礼这样说着,朝门口走去,此时又有风从大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房间里挂着的帷幔又被吹起来,像是天女舞蹈时垂下的披帛,跟着手臂挥舞的幅度在半空中摇摆。他回头看去,正好看到明月上从榻上站起来,脚踩在扶手上,等着鬼娘给她擦脚。因为背光,所以沈知礼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但就算是一个轮廓也让人感到漂亮。要是能截图保存下来,一定会成为很不错的美术素材。
“你在想什么,沈哥哥?”明月上仍旧看着自己的脚,问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沈知礼说。
“什么事?”
“之前你和独眼蝙蝠在甲板上起争执的过程被路易十六拍了下来,我同意他发了出去,现在你在那个世界很有名。”沈知礼这样说着,有些内疚,他未经同意就使用了对方的外貌,实在是一件很不君子的事情,“……我当时想少年游讨论度不高,应该多弄些热度,抱歉。”
明月上哈哈大笑起来。
“那件事吗?我早就看见了。”她摆了摆手,示意这什么大不了的,又抬起手抚摸自己的脸,“这算什么,我如此美丽,世人都应当爱我。即便在另一个世界,人们也依然会甘愿成为我的奴隶——哈哈哈哈哈哈!!!”
她发出了与反派毫无差别的笑声,完全沉醉在自己的美貌和对世人的嘲笑当中。沈知礼的心理负担又少了一个——等等,他的心理负担是不是太多了些?
唉,都是游戏的错,换句话说,都是系统的错。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应该想别的法子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天天挨骂了。
他转身正要走,想着赶紧回房间重新琢磨琢磨公测版本要怎么改,就听见明月上说:“不过你的人气也不是没有,既然觉得这么对不起我,怎么不营销你自己?”
沈知礼:?
沈知礼:“我的脸不是那些孩子喜欢的脸,性格也不是他们会喜欢的性格。他们喜欢……尖嘴猴腮的那种。”
“那不叫尖嘴猴腮啦,那叫如刀削的下巴。”明月上说,“……嗯……所以……嗯,你不知道自己有嬷嬷的,是吧?”
“你我都是被谢琉璃收养的,哪里有嬷嬷照顾我们?他要是有请嬷嬷的钱,也早就给酒馆里的掌柜买胭脂水粉去了。”沈知礼感到十分奇怪,说道。
明月上:“……”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让沈知礼感到很不妙,一般来说,她只会在憋着一肚子坏水的时候才会这样做。
果不其然,她说:“没什么事啦,你快走吧,天色也不早了,拜拜咯。”
沈知礼立刻转身,沉下脸来看着她。
“马上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什么嬷嬷,要是欠了人家人情,还是尽早找到,帮人家子孙一把才是。你这样像什么样子!?”他厉声说,“快快交代,不然我要打你手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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