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怀兮起身的动作过猛,加之残余的酒精作用,眩晕感如一个浪头差点儿将她又打回床面。
程宴北还维持单膝跪在床边的姿势,她已经长腿一迈,带过阵儿轻柔的小风,先他一步迅速奔下了床。
他于是跟着站直身。
怀兮拿起大衣直接套在身上,遮住通体没几块儿布料的红,拎着七歪八倒,刚给他和她一齐绊到床上的高跟鞋,光着脚,大阔步往门边走。
头也没回。
程宴北抱着手臂倚住桌沿儿,目睹她一通的一气呵成,在她即将开门出去前,淡淡地出了一声:“酒醒了?”
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怀兮回头。
程宴北迎视她忿忿的视线,疏懒地抬眸,“你就这么出去?”
“……”
怀兮将他这口气全然当成了嘲讽与挑衅,不由地,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
她把蕾丝眼罩推上去,支起一簇与她心情同样凌乱糟糕的刘海儿,俏丽的脸蛋上薄怒隐隐,泪痣如同深埋的火种。
“你想说什么。”
程宴北唇角牵起个弧度,示意她空荡荡的大衣,“你不多穿点儿?”
怀兮深深一呼吸,不甘示弱,鄙薄的视线由上到下轻佻打量他,好笑地反问:“你不多穿点儿?”
隔了段距离,如此才从混乱中清晰地看清了他。
男人身形颀长,肩宽窄腰,胸口一道面积不小的纹身,周身只有唯一一条用来避体的浴巾,双腿遒劲修长——的确是她刚才占过便宜的好身材。
那浴巾才被她肆意玩弄一通,如此皱褶压着皱褶,藏了个凌乱无措的秘密。
程宴北走到一边,慢条斯理地从烟盒敲出一支烟。
打火机“咔哒——”一响。火光映在他弧度单薄的眼皮,他的神态透出几分漠然,“这是我的房间。”
“哦,是吗。”怀兮冷笑,满心怒火快要决堤。
程宴北也将笑不笑的,“不然呢。”
气氛还没酝酿浓烈,已是硝.烟弥漫。怀兮最后冷冷看他一眼,一把拉开房门,拽着行李箱大步离开。
门在身后关闭的同时,心里跟着骂了句脏话。
操。
-
从酒店27层下去,怀兮打了一万遍蒋燃的电话,来回就只有一个机械女音提醒她稍后再拨。
电梯四面镜墙光洁如新,里面那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同样衣着凌乱的女人好像都在嘲讽她。
怀兮一时无措,放下手机,怔怔地与镜中的女人面对面了片刻,然后抬手,用指腹把唇上的口红一点点地擦掉。
算是为今晚的狼狈收了尾。
一层大堂,怀兮直奔前台,询问一小时之前给她递房卡的前台小姐是否记得她。
娃娃脸的前台小姐点头微笑,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怀兮盯着房卡上鲜明的“2732”四个数字,咬咬唇,却不知怎么说了。
抬头看了看墙上挂钟,已经凌晨一点了。
前台小姐这时注意到她大衣下极不正经的装束,公式化的笑容都僵了。怀兮趁她没开口,赶紧把房卡扔在前台,拉着箱子离开。
出来匆忙,大衣轻薄,领口滑低了,穿着什么一目了然。
她怕自己再久留,连酒店的人也叫110来扫黄。
白天才下了冻雨,三月底的上海,乍暖还寒。
怀兮向不远的地铁口走,打开手机搜索周边的酒店,可还没进去,膝盖结结实实地就撞上了一道铁栅栏,痛得她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真是喝多了,这条线十一点半就停了。
于是她把行李箱放路边儿,坐上去。避着寒风点了根烟,继续用手机找酒店。
深夜街头人际稀少,车辆寥寥。
繁华城市白日一贯的快节奏,在垂垂夜幕中渐渐平和,偶有一辆私家车在她脚边停一停,不怀好意的男人降下车窗,吹一声口哨,问她要不要上车。
怀兮不理会,低头自顾自刷手机,对方觉得她无趣,升起车窗,很快扬长而去。
她最终订了个离这里七八公里远的酒店,恐怕避之不及。
-
程宴北换好衣服下楼,去马路对面的停车坪取车。
不远,地铁口前一道纤细身影,怀兮穿她那件酒红色大衣,夜幕下艳丽又扎眼,坐在贝壳白行李箱上,来回张望左右行车。
夜里起了风,凌乱的发在她脸侧肆意飞扬。
比他印象里短了不少。
程宴北只望了一眼,坐入车中。手机响了。
“你到了吗?我怎么没看到你,”立夏语调轻柔,“飞机提前到了,本来我还以为要两点多才能落地。”
程宴北降下一半车窗,不紧不慢地抽着烟,“还没出发。”
隔了层徐徐烟气,街边女人沿路踱步走,朝来往行车挥手臂。这会儿她突然又蹲在了地上,开始擦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还没出发?”立夏听到差点儿晕过去,“这么晚地铁都没了,静安区那么远,你现在还没出发还不如我直接打车过去好了。”
程宴北漫不经心地回应:“也可以。”
“——也可以?你是真要我打车了?”
程宴北目光落在前方,窗外冷空气飘拂。
立夏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缓声:“算了,你现在过来吧,我等你。”
程宴北看了下时间,“过去会很晚,一点半了。”
“嗯?”立夏没明白。
“你考虑好,打车可能更快。”程宴北说。
“……”立夏深呼吸,憋着火,“行,我考虑好了,你快点过来。”
怀兮擦完了行李箱。
一道刮痕像是伤疤嵌入肉里,刻在漂亮的贝壳白,难看又扎眼。是刚从酒店跌跌撞撞地拖行过来留下的。
她用所有东西都没什么节制,也不注意呵护,都是用旧了就换,坏了脏了就扔,绝不多留——包括男人,也是腻了就分。
这箱子是她去年前在法国谈的一个医生男友托朋友多处辗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这个限量款很难买到。
她对这箱子喜欢得很,处处爱惜,哪儿都带着。可连送箱子的人长什么样都忘了。
箱子都那么多选择,何况男人。
她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换一个了。
坐在箱子上,抬头望着黑沉的天空,牙关一合,就把烟嘴儿中蓝莓薄荷味儿的爆珠咬破了。清冽的味道充盈入口。
像跟谁接吻时,舌与舌厮碾,融化掉一整块儿同样味道的硬质糖果。
又等了一会儿,身后一声鸣笛。
怀兮回头,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司机从车窗露出一张和善的面孔,操了口上海味儿颇浓的普通话,说看到怀兮一个人站这儿好久了,她送了一趟客人过来,她居然还没打到车。
怀兮吸了下鼻子,不知是冻到了还是怎样,居然有些感动——但她一向不是个太容易动容的人,其实想想,不过就是对方想赚钱,她想坐车。
这世上的事就这么简单。
她把行李放入了后备箱,立刻上了车。
一支烟快燃到头,程宴北顺手捻灭。
他视力不错,载着怀兮离开的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街角,他掠过一眼车牌,系好安全带出发。
越野底盘厚重,如一只兽类跃笼而出,街景迅速后移。
程宴北有条不紊地打了半圈方向,一上高架,任楠打来了电话,火急火燎的:“——喂?哥,你在哪儿呢?”
“路上。”
“去哪儿?”
“虹桥。”
“——机场?你这么晚还不回酒店?”任楠说,“酒店的人给我打电话,说你那房现在都没人住。”
“什么。”程宴北没明白。
“就酒店的人,他们让我问你今晚住不住了?人家客房爆满,你不住就让给别人了。”
程宴北笑了笑:“兄弟,我刚从酒店出来。”
“……啊?你已经住进去了?”
“嗯。”
“盛海酒店?”
“嗯。”
“静安路那家?”
“对。”
“……等等,那是怎么回事?人家给我打电话说你根本没住进来啊,”任楠也是满头雾水,“……你等等,我看一下。”
欧洲春季赛刚过,Hunter与Neptune两支车队陆续抵达上海打练习赛。
任楠在俱乐部负责大多后勤事务,今早替赛事组收了所有队员的身份证统一去酒店登记,下午把房卡一一发放给了他们。
不会是……在他这里出问题了吧?
任楠立刻去翻找留存的记录,动向窸窸窣窣,还不忘狐疑地问程宴北:“哥,你确定,你真的住进去了?”
“不然呢,我还洗了澡。”程宴北淡声地笑。
他手臂搭着窗边儿,车在高架一路驰骋,夜风拂面倍感清凉。
任楠听他语气这般轻松,更心急了,找到记录比对两支车队队员的姓名与房号,“那你住哪间房?还记得吗?”
“2732。”
“——2732吗?”任楠迟疑一下,“确定吗?”
“不是你给我的房卡吗,”程宴北还回忆了一下房卡的数字,“你可别告诉我是我走错了门。”
任楠突然就沉默了。
小半天,当程宴北隐隐泛起不祥的预感时,任楠硬着头皮开了口:“……哥,那个……你好像,还真的走错了。”
程宴北唇边笑容凝住。
“你你,你住2723……不是2732,”任楠头皮发麻,“2732……不是你的房间,对不起,我、我给错房卡了。”
任楠明显感受到电话那头呼吸都重了些,不住道歉:“怪我怪我……我说呢,你下午那么早就回去了,不去酒店能去哪儿啊……我、我现在给酒店打电话,看看能不能给你换回来。”
“……”
“哦、哦对,2732原本应该住的是Neptune的蒋燃,他们今天一晚上都在嘉定那边训练,回不去……哥,你和燃哥关系不是不错吗,如果酒店那边不同意,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就替你跟他说一声,你今晚就先住他的房间好了,”
任楠又一拍脑门,差点儿昏过去:“啊完了!我才想起来,燃哥女朋友今晚要过去的,这可怎么办啊……”
程宴北踩了脚油门儿,没听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精修于
2021.9.2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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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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