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那绿靴子的选择自然是，“你死”，“我活”。

不过这次不太一样，不是季禾多么打动她，多么让她舍不得送她去死，而是池渊这个人，实在非常让人讨厌，非常让人信不过。

刚刚在马队的中后部分，还跟着一列露天车队，每辆车上都挤着许多面容沧桑的人。这就很像往赤城墟运来了一批劳改犯。不知道要做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绿靴子估计，就算她这次乖乖将季禾交给池渊，她在赤城墟也没多少安稳日子好过了。从古至今，配合官员的商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这点觉悟和警惕，她还是有的。

思虑片刻，绿靴子说：“哎呀哎呀，别哭了。谁说要把你交给池渊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

绿靴子分分钟就收拾好了金银细软，珂珂问她：“我们这就要走了吗？去哪儿？”

“不是我们，是我。”绿靴子答。

“那你要去哪儿呀？”珂珂又问。

“我将一口气跑出赤城的行政区域。”

“那这座超市怎么办，你还会回来吗？”

啥时候了还管超市，这小机器人怎么比自己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绿靴子说，“超啥市啊，我走之后，不出一个月，这里就会被推平，你看着吧。”

珂珂将虚弱的女孩放在自己的车斗里面，就像最开始那样，固定好，说，“我们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我天，懂不懂什么叫‘分散风险’呀？你们可千万不能跟着我，你们跟着我，她们就会跟着我。我们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绿靴子说。

珂珂没完全听懂，但听懂了关键部分，它说，“那好吧。”

于是这俩人，一个小傻子似的呆愣愣地看着她，另一个小哑巴似的无声流泪看着她。

绿靴子很无语，她说，“我给你们指条路吧，这条路卫星导航搜索不到哟。先从超市出去，找到废弃的地轨入口，从那儿进入地下，往红水河站方向走。”

“注意，地轨除了大路还有一些分叉的小路，要沿着大路走，不要走到小路上。走个一天左右，一直走到没有路的地方，就能找到出口。”

“如果既没有路，也没有出口，那你们就是走错了，自求多福吧。”

喘了口气，绿靴子继续说，

“从出口出去，差不多就安全了哟，只要再往东边走个半天，翻过一个坡就能看见已经干涸的红水河。你们沿着河谷边的树林，往南边走个一天半天的，看见一座大桥，到那儿差不多就出赤城了。这是最近和最安全的路，记住了吗？”

“记住了。”珂珂说。

“那你走哪条路呢？”季禾问了一句。

“我的行踪自然不能告诉你啦，反正我不担心你们，你们也别担心我。咱们山水有相逢，江湖再见，拜拜～”绿靴子说完把小包袱一拎，三步两步上楼了。

从仓库卧室出去，有一些平日没什么人光顾的货架，有个人正站在那儿，观赏那些冷门商品。听见动静，那人转过身来，不是别人，正是池渊。

这人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好像一个鬼呀。

她对绿靴子说，“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儿去呢？”

……关你什么事，就算是执政官，也不能连小屁民的吃喝拉撒都管吧。理论上来说，她绿靴子只要不犯法，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哎呀，我的好大人，我正要去走亲戚呢。”反正要跑路，绿靴子松弛得很，信口胡诌。

“绿靴子大人还有亲戚呢，我想，应该不在赤城吧？”池渊心情不错的样子。

“这个嘛，私事儿，我好像没必要跟您汇报吧。”绿靴子一笑，“赶时间，就不陪您在超市里逛啦，喜欢什么随便拿哟。再见，池渊大人~”绿靴子拍拍屁股跑路。

池渊也在她身后说“再见”，就好像在送别一个朋友。

这边珂珂刚刚从地下露出半个头，就看见了背对着它的池渊。给它魂都吓飞了，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

回去后对季禾说，“池渊在外面。”

季禾也没有什么办法，而且她现在还很虚弱，两个人就坐在这里准备等死。

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死。池渊好像没有发现卧室内还有一个地下房间，她甚至根本没进绿靴子的卧室。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深更半夜。

珂珂壮起胆子，出来打探消息。超市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超市外面，也一个人都没有。它回去把季禾背了出来，开始往地轨入口走。

这一段路虽然露天，但是偏僻，只有月光照耀着她俩赶路。即使这样，她们还是觉得这月光过于明亮了一点，一路风声鹤唳，提心吊胆。

运气很好，什么人也没遇见，成功进入了地下隧道。只是这隧道破破烂烂的，比废墟之上的路还不好走，很多铁轨都翘起来了，乱七八糟堆积着，爬半天才能爬过去。

此外，经常会碰到坍塌的地方，还好在各种绝境总能找到一条缝隙通过，她们觉得可能是绿靴子之前挖的。

绿靴子真是未雨绸缪的天才（此句为绿靴子超市付费添加）。

这段路她们走了好几天，不知道是颠的，还是怎么样，季禾病情好像加重了，时常昏昏沉沉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能她的身体终于对珂珂给她装进去的那些废铜烂铁产生了排异反应。

从地下出来，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此时她们也知道了为什么绿靴子会说走到这儿就基本安全了。因为这个地方，除了草、树、泥巴，什么都没有。

赤城墟是赤城的郊区，走到这儿，她们才知道了什么叫做郊外有郊。

季禾从来没有出过赤城二环，她对郊区未经净化的空气有点过敏，不停地打喷嚏，倒是把她打清醒了一点儿。

珂珂见她醒了，就问她，“出了赤城，我们会走到哪儿呀？”

“衾州。”季禾说。

“哦哦。”珂珂说，“你去过衾州吗？”

“没有。”

“我也没去过。”

“嗯。”

珂珂现在心情放松了，就很爱东问西问的，它又问，“赤城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吗？”

“不是。”

“赤城大还是衾州大呀？”

“衾州。”

见季禾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的，像一个冷漠的答题机器，珂珂就问她，“季禾，你为什么不爱说话呀？”

不爱说就是不爱说，这有什么为什么。季禾没有回答。

珂珂又问，“季禾，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倒也没有不喜欢，倒也没有很喜欢。

季禾是一个淡淡的淡人。

在珂珂“修复”她的那两个多月，她是有感觉的。甚至，有时视觉也会恢复，她看见一个忙忙碌碌的小机器人，每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很高兴的样子。

小机器人喜欢唱歌，还有自言自语。因此，她每天都能听到“修复”的进度播报。又找到了什么好东西，以及还需要哪些东西。

她的意识在说，“不用救我。”

可是小机器人听不见。

仍然开开心心忙自己的。

既然活过来了，她只当自己命不该绝。

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救她的人，为了牺牲的人。

季禾回答珂珂，“很喜欢，谢谢你。”

珂珂的表情显而易见，都写在脸上，很开心。

走了一会儿，迎面遇见了一个光明信使，怪模怪样的，看不出来是人还是机器人。

它穿着一个大袍子，带着大兜帽，还拿着一个顶部弯弯的木头棍子，就很像游戏里的小法师，配合它矮矮的身高，更像了。这个外形，让人看了就觉得很邪恶，不太想相信它们的宗教。

零零散散的宗教领土，还有宗教人士，在这片大陆都是独立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珂珂和季禾继续赶自己的路。

没想到这个信使竟然主动和她们搭话了，它说，“各位教友，聆听永恒的潮音教，了解一下吗？”

……这什么邪教，这个地方又不靠海，哪有什么潮音。

珂珂摇摇头说，“不了解一下。”

季禾没搭理它，两人继续往前走。

这个信使跟着她们，它对季禾说，“这位教友，你病得已经很严重啦，前边的密林，你们是走不出去的。听我一言，皈依我教，方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两个人还是不理它，它最后说，“不愿信奉的无明之徒，看不见眼前灾祸降临，听不见耳边哀鸣四起，迷途漫漫，歧路迢迢，我将日日夜夜为你们祈祷……”

这个人怎么好像比池渊还吓人一点……季禾和珂珂加快了脚步。

好在它没有跟上来，被甩在了后面，没多久就看不见了。

倒也没有其他追兵什么的，只是这路长得好像没有尽头，走了很久，连林子也没有走到。

她们现在还在赤城墟的边缘，因此可以听到区域广播，播音员的声音很亲切：

“各位赤城墟的居民朋友们，大家下午好呀，[??音乐]，接赤城墟区域政府通知，三日之后将于萤火广场，公开审判罪犯绿靴子，欢迎各位居民朋友前来参观学习，知法懂法，做守法好公民，[??音乐]。”

广播重复了三遍。

直到她们听清楚了每一个字。

“完啦，全完啦，绿靴子被抓啦。”珂珂说。

季禾当然也听见了，不过她没有什么表示。

珂珂停下来，说，“她怎么会被抓呢？不行，我们要回去救她！”

“我们两个救不了她的。”季禾说，“还是先去衾州吧。”

珂珂犹豫了一下，但它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装作没听见，自己逃生。

它说，“等我们去了再回来，绿靴子早就被处死了。”

季禾不说话，意思是那也没办法。

于是珂珂将季禾从车斗里放下来，说，“我自己回去救绿靴子，你去衾州。”

“你去了只会被抓起来，白白送死。”季禾说。

“那也不能不管绿靴子呀，我们是好朋友。”珂珂独自往反方向开去，可是它既担心绿靴子，又有些担心季禾，开两步回一下头的。

季禾坐在地上，尝试了一下，没有办法站起来。

已经走远了的珂珂看见了，大声说，“季禾！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有力气了再走！”

珂珂走得越远，季禾越害怕，因为她感觉自己一个人是绝对走不出去的。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对着珂珂的背影喊道，

“珂珂！带我一起吧，我们一起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