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门口的霓虹招牌在细密的雨丝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王局脚步有些虚浮,被李教授稳稳扶着胳膊,带着酒气的笑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回荡:“老李…今天这顿痛快!小迟,小乌…你们年轻人…好好处,好好处啊!”
李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迟迟一眼,又朝乌祉汀点点头:“王局喝了不少,我送他回去。小乌,”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递向乌祉汀,“你开分局的公务车,务必把迟翻译安全送回住处。” 语气不容置喙,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工作安排。
“是,李教授。” 乌祉汀应声接过钥匙,动作干脆利落,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接下了一个普通的接送任务。
迟迟站在廊檐下,晚风裹挟着雨丝扑在脸上,带来一阵微凉。她看着身旁穿着工装、身姿挺拔、握着公务车钥匙的乌祉汀,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包厢里那些带着温度的举动——挡辣的、保温杯里的润喉茶、那碟金黄的南瓜饼——还残留在感官里,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公务”性质的独处,蒙上了一层微妙而疏离的薄纱。
乌祉汀没说话,只是侧身,为她拉开了停在路边那辆黑色公务轿车的后座车门。标准的、带着距离感的动作。
“谢谢乌工。” 迟迟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同样用职业化的称谓回应,低头钻进了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喧嚣,也隔绝了她最后一点逃离的可能。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真皮座椅、车载香氛和淡淡烟草的气息——那是王局的味道。乌祉汀坐进驾驶座,调整座椅和后视镜的动作流畅而专业。他启动引擎,公务车平稳地滑入夜晚湿漉漉的车流中。车内异常安静。只有雨刮器规律地刮擦着挡风玻璃的单调声响,以及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迟迟拘谨地坐在后座,视线落在窗外流光溢彩却又模糊不清的街景上。路灯的光晕被雨水拉长,在车窗上拖曳出流动的光带。她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小半张侧脸,下颌线紧绷,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没有任何开**谈的意思。那份在包厢里偶尔流露的、带着暖意的熟稔,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这公务车的空间和“乌工”的身份彻底封印。
这份沉默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迟迟的呼吸。她忍不住偷偷看向驾驶座。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上那道疤痕,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
“迟翻译。”
乌祉汀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维持许久的寂静。他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平稳有力,仿佛刚才车内后视镜里那短暂的交汇从未发生。
“你住哪里?”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迟迟刚刚因那碟南瓜饼而建立起的、短暂的勇气和微弱的暖意。
住哪里?
这三个字在她舌尖滚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和……羞耻。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这样就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是了,分开的这几年就算她放弃更擅长的文学翻译转而苦学电气知识,拼命向他靠近,但两个人之间终究是隔着什么。现实的她,为了省钱,租住在老城区一个破旧的小区里。没有窗明几净,只有斑驳的墙皮,狭窄的楼道,永远修不好的声控灯,和邻居家飘来的油烟味。
乌祉汀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沉默和僵硬。他没有催促,只是将雨刮器的速度调快了一档,唰唰的声音在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耐心等待,又像是在给她时间。
迟迟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车厢内冷冽的海洋香氛气息灌入肺腑。她感觉喉咙发紧,脸上仿佛有火在烧。羞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不敢去看后视镜里他的表情。
“就…就在前面不远。”她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刮器的声音盖过,带着明显的艰涩,“老城区那边……雨荷小区”
“雨荷小区。”乌祉汀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打了转向灯,车子流畅地并入左转车道。
没有疑问,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迟疑。他仿佛只是接收了一个普通的导航信息。
雨幕中,那些熟悉又破败的景象开始出现:低矮的、外墙剥落露出红砖的老式楼房,锈迹斑斑的防盗网,湿漉漉的巷子口堆放的杂物,昏黄的路灯下匆匆走过的、穿着廉价雨衣的身影……这就是她的“家”,和驾驶座上带着Cartier腕表的男人显得格格不入。
车子缓缓驶入狭窄的、两旁停满了自行车的街道。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啦的声响。离那个破旧的小区门口越来越近了。
“前面…前面那个铁门就是。”迟迟的声音干涩,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她甚至不敢抬头,害怕看到后视镜里他可能流露出的任何一丝异样——哪怕是怜悯。
车子稳稳地停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铁门上方,“雨荷小区”几个褪色的红漆字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辨。雨水顺着铁门的缝隙流下,滴落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乌祉汀熄了火。
车内瞬间陷入一片相对更深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更加清晰。他没有立刻开门,也没有说话。迟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透过车内后视镜,落在她低垂的头顶。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无声的重量。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煎熬。迟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羞愧和难堪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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