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灯应着何水的脚步声亮起,她站在楼道口狼狈地收起伞,B市的又一场大雨,夏夜落雨的B市充斥着潮湿与窒息般的闷热,对每一个B市人来说这样的气候也许早已习以为常。
何水站在楼道口,就着门外的雨点了一支烟。雨水溅到她的裤脚上,她只是看了一眼,跺了跺脚。闷热,烟灰,何水的指间漏下一道灰烬。何水是一个很会享受的女人,又是一个很吃得苦的女人。男人眼中只有两种女人,可以玩弄的菟丝子和另一个母亲,何水是这之间的所有,最普通的那一个所有。
何水在门口歪斜的鞋架上看到了那双落了灰的高跟鞋,她像之前的几千个日子一样,把烟蒂丢了进去。
“妈。“
她的儿子站在门里仰着头看着何水,这是几千个安静晚上的一个。只在听到门轴轻微的响动时何水就改换了表情,那是何水不自知的厌倦,是韩时延钉在眼中的习以为常。
何水笑着揉了揉韩时延的头,她做所有母亲会做的一切,但是爱地贫瘠。
韩时延打开盖在饭菜上的罩子,安静地把何水扔在门口的伞放到卫生间,坐在何水的对面低头写着作业,他涂涂画画了几张纸,心却还是跳地厉害,他能感受到何水看了她几眼,来自母亲的观察。
观察,这个词不应该用在母子间的视线交错,但是打量更不好听。
韩时延对最后一题失去了耐心,随便填了一个选项,借着收起纸笔的机会和何水对上眼神。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你爸爸的事吗?“
韩时延讨厌那种假装漫不经心的提醒,他突然很疲倦。
“今天他打电话来,说想把你接走。“
何水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却先一步错开了视线,低着头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仿佛那个在电话里歇斯底里的不是她。
韩时延不知道,如果这是一场真人秀,那他应该作何感想。感激涕零地离开这个老破小?韩时延无法想象出和一个他只知道名字的亲生父亲生活的场景,而且这样的场景里不会有面前这个名叫何水的女人。
他突然想起门口那只塞满烟灰的鞋。
那是一只被烫伤的香奈儿。
“你爸他其实不是个坏人,你能去过好日子。“
韩时延不想对这句话作出任何反应,任何音调都让他感到疲惫,与其思考自己的所有权,他还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学业能不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或者落满灰的未来,最起码能让自己从这里消失。
韩时延被反复地拉扯,他不想属于任何人,但是他的声带被扯断。
这个问题不会有结果,最起码在今晚,住在几十平的房子里的人没有追寻结果的权力。
何水抬着盘子关上厨房的门,水声很快响起,叫醒了凝滞的空气。
韩时延继续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第二天起床昨天的事情就会自动消失,没有人会主动提起不愉快,韩时延心里很明白,这就是他的人生,只需要等着被安排好的时间点找上门来,他就会提着空空的行李走进所谓的人生新阶段。
何水还在睡觉,韩时延给自己煮了个鸡蛋,握在手心里走出门。
南方的冬天冷进骨子里,韩时延握着那个鸡蛋,他不会现在就把他吃掉,一边暖手,一边等待挨不过的饥饿造访,这枚鸡蛋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天还黑着,他慢慢地沿着巷子的一边走,一道身影突然摔在他的面前,那个人一声不吭,楼道里突兀地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推倒了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笃定,视线再次聚焦,单眠就这么跌进他的人生。
韩时延绝对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单眠摔倒在他的面前,没有看他,没有求助,眼里也没有泪。
他只是捡起躺在地上的书包,慢慢爬起来,走地一瘸一拐。单眠现在想想,那时候他绝对不是不痛,只是那点少年的自尊心不让他去求助。
韩时延就这么看着单眠的背影,看他慢慢挪到校门口,单眠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韩时延难得的早读迟到,老师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成绩好就简单批评了两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但是单眠没有,他被骂地狗血淋头。
“单眠!你要再这种态度就别来了!“
韩时延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在老师的催促下低头走进了教室高中生活当然是枯燥乏味的,没什么意思,最起码对于当事人来说,韩时延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下的那份周练他已经填完了最后一个空,他在草稿纸上和自己下着五子棋。
门口的走廊传来一阵由远到近的喧闹,高一去吃饭了,单眠就在他隔壁班。
这两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抬起头,看着一**人从窗前走过,但是没看到单眠。
自己在干什么?走廊上渐渐安静下来,韩时延猛地低下头,轻轻掰了掰手里的笔。
单眠像一只流浪的白猫,韩时延已经不能抑制脑中纷乱的思绪。
一瘸一拐,安静,不反抗,但是你能很清晰地看见他的骨骼,那种倔强,高傲。
直到下课的铃声响起,韩时延脑海中的那只白猫才跳开,韩时延放下笔,长舒了一口气,高一的午餐时间还没有结束,韩时眠装作不经意地走过单眠班级的窗口,单眠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一边咀嚼着冷了的包子,一边沉默地做着题目。
韩时延感谢单眠的迟钝,被注目也不曾发现。
韩时延很难说自己为什么注意到了单眠,也很难承认自己在关注单眠,但所有的关注都随着那吞没单眠的漆黑的楼道消失,那天早上的怒吼声没有再出现,但是单眠还是一瘸一拐。
韩时延只能在他的背后看着,但是不能接近,流浪的动物很难对人建立信任。
其实如果那只白猫能趴下来让韩时延轻轻摸一下,韩时延觉得自己还不会这么牵挂它,人总是对觉得能拥有却还没有拥有的东西充满了渴望和想象。但是问题就是,猫一直响,韩时延一直摸不到。
韩时延看着那只白猫,伸不出手,但是好在他不走运的人生总算有走运的一次,让单眠可以跳进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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