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天还未亮。初夏的暑气笼罩在焦海公园的头顶上,形成了一层水朦朦的雾气。
老年人本就觉少,喜欢天没亮就出来晨跑锻炼。焦海公园虽然在城郊,距离繁华地带远,但是周围也有不少外地开发商跑过来挣钱而新建的小区。
所以当老大爷在公园死水河上发现尸体的时候,差点没吓晕过去。哆哆嗦嗦的摸了好半天手机才拨出去公安的电话。
还好发现的早,警方直接封了过来的路。在附近住的以为是要修路还是什么的,压根也没多想。
到这里为止其实都没必要惊动市局,就算县城里多年来不曾出过什么大型命案,但是办公的能力还是有的。
可事情就坏在了死者遗体死状上。
内脏全部被掏空后被棉花塞满,原本和气的脸上还挂着隐隐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而且根据法医鉴定,伤口很有可能在死者生前就已经造成了。听到这里的聂海瑶觉得自己有些反胃,她没经历过这么血腥的案件,要不是和余娟公事了四年,是余娟最信任的警员,这一趟也轮不到她来。
余娟手指因为用力,有些微微泛青,被聂海瑶的声音惊醒。
“余队,我记得你就是易城人吧,这趟过来,不回家看看吗?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个女儿啊,母女太久不见要出问题的。”
“你这人啊,面冷心热,其实家人哪有隔夜仇。回去看看吧。”聂海瑶虽然不知道余娟家里具体情况,这些年也鲜少听到余娟提起,但是她大致了解,余姐和自己女儿好像并不亲近。
余娟松开拧着的手指,没说什么。
其实许宁不是一直住在奶奶家的,她有自己的家。在十二岁之前,她一直跟随父母住在省城,那个时候她说她也要当个警察。
她的父亲就抱着她说,宁宁以后会是个好警察。
只是后来....
许宁站在家属院楼下,看着楼上透过窗户照出来的灯光。这个时间,奶奶应该在外面跳广场舞,不应该在家才对。
她随即回想起白天见到的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天色渐黑,但风却像是被凝固住了,没有半分的凉快,反而黑压压的。
老居民楼里没有电梯,但对于一直保持身体素质的许宁来讲,四楼不是难事。钥匙捅进锁眼的一瞬间,门从里面开了。
空荡的楼梯间里传来门开的回音,许宁抬头去看,余娟就这么站在门口,眸中没什么神色的看着她。
许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平均好几个月见一次余娟,余娟平时住市里,不怎么回他们这个小县城。
余娟也没说话,闪开了一条通道。见许宁没反应,才回身往屋里走去。
许宁撇撇唇,她也是欠,还不如去街上奶茶店坐一会,说不准余娟看家里一直没人就走了。
余娟坐在沙发上,语气平静:“你也不用把我当仇人,没必要。”
“确实没必要,咱俩还是当陌生人的好。”许宁不声响的顶了回去,准备回房间。她可不想硬生生在这个空间里被尴尬死。
“许宁!”余娟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许宁也没停下脚步。
“你现在这样是给谁看?”余娟将试卷摔在了茶几上,轻飘飘一张纸,毫无震慑力。许宁回眸去看,眼底划过一丝讽刺。
她说怎么非得来找她,合着是兴师问罪来了。白洁的试卷上赫然一个二分的红色墨迹,就算是编也不可能就这么点分,许宁明显是故意的。
“这不是合了你们的心愿吗?我什么都不做也不行,我什么都做也不行,您到底想我怎么做?反正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也不还给您得了。”
余娟瞳孔微缩,她看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现下陡然升起一丝的陌生。最终开口道:“我都是为了你好,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也....你是小孩,什么都不懂。妈能害你吗?我就想让你当个普通人而已,我又做错了什么!”
全然不同于在外人面前的平静,余娟痛苦的捂着胸口,像是在和许宁说话,又像是和自己说话。
许宁却已经听不下去了,难道她还要像小时候一样哭着跑过去说全是自己的错,求妈妈别哭吗?
她不是小孩了。
许宁快步走进房间,房门嘭的一声被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空间。许宁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直到她听到外面声音小了,门锁重新被打开然后再关上。
一切恢复平静。
耳边嗡鸣的声音逐渐变小,寂静的房间里没有开灯,许宁低头去看自己颤抖的不受控制的指尖,左手握住了右手,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为她好,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谁问过她想不想要。
手机已经不知道震动多少次,许宁才掏出来查看,在微弱的亮光中她尚未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又一通电话打进来。
是季节。
许宁摸了摸自己泪水划过的脸颊,清了清嗓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接通。
“许宁,杜江河死了。”
季节清冷的嗓音划过许宁的耳边,带着一股奇异的电流。
杜江河就是许宁的班主任,语文老师,白天没来上班的人。一中里白天一直有人猜测,年年是全勤奖的杜老师怎么今天缺了班,好像还没跟学校请假。
没想到晚上就出了这种事。
许宁只是愣了一瞬,道:“你怎么知道的。”
季节停顿一瞬带着迟疑:“阿姨没告诉你是吗?”季节以为余娟会告诉自己的女儿,哪怕除却一个警官的身份,她至少是个母亲,她应该告诫自己的女儿注意安全。
“这不是秘密,只是白天没传出来罢了。死人这么大的事情,瞒不住的。”季节道。
许宁想想也是,她神色有些复杂,就算她从前经常看着父母处理命案,死人也是常有的事,但是日日都能见的人突然没了,还是给她带来了一定的冲击。
见许宁不语,季节在静默中开口:“你在哪?”
“在家。”
“等着。”
“不....”
电话被挂断,许宁望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出神。她向来别扭,想要的不会直说,伤心了也要硬装没事。偏偏只有季节....
她兀自笑出声来,随后又恢复了常态。
她从小便喜欢研究命案,也许是步了她爸的前尘。对于年幼的女孩而言,血腥的案件只是许宁的推理题。她喜欢坐在她爸的办公桌前头,看那些其他人想不出来的奇怪案件。
没人会防一个小孩,更何况是他们队长的小孩。
门铃响了,许宁回神去开门。
因为奔跑而湿润的短发贴在脖颈处,一口气上四楼已经是季节的极限。她没有许宁那么好的身体素质。
但是手里的一袋东西隔着模糊的白色塑料袋,许宁也知道里头是一些汽水和垃圾食品。
这些都是许宁爱吃的。
季节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珠,看着许宁已经没有任何痕迹的脸,才慢步走了进来。
“你知道杜江河的死状吗?”季节问道。
许宁摇摇头。季节家里虽然不算特别富有,但是也是住别墅那种,家里做点生意,在市区里开厂子,人脉算是广的。
和许宁家人丁稀少的情况不同,季节家里叔叔伯伯很多,杜江河这事一人一句话就能凑出来一个完整的故事剧情。
不过季节删删减减,挑了个重点道:“我说,但你不要激动。案发现场....他也是内脏被掏空...被塞了棉花的...”
为什么要说“也”?
许宁顿时瞪大双眼,“你是说!”她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季节压下她的震惊:“你知道我三叔也在派出所工作,这件事虽然和那事有点关系,但是还不能确定。也不能确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为什么针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中教师,所以尚且不算绝密案件。”
“不过,上边不敢马虎,他们马上从市局掉了人过来。其中就有余阿姨。”季节边说边观察着许宁的神色。
在看到许宁看向她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爸的事是你的心结,所以我跑来告诉你。但是如果你要以身涉险,作为同学,我必须劝你冷静。”
五年前,最后一批大规模牺牲的警力当中,许宁父亲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烈士名单上。那一年许宁才十二岁,很多事她应该懂了,但又好像懂的不够彻底。
只知道在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后,她的母亲以不想看见她,看见她会想起自己死去的丈夫为由,鲜少回家。
许宁被丢给了自己的奶奶,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纵使这个老太太也才刚刚送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儿子。
在一场爱情中,她却是被牺牲的那个。无人做错的事情里,最终只有她承担了父死母走的结局。可她怪不了任何人,因为所有人都不比她好受。
还好许宁不是个喜欢深想的人,哪怕午夜梦回泪水划过脸颊,她依旧能在晨起的时候恢复自如。
他们都说,小孩子懂什么。所以她便真的装作不懂的模样,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
“可是作为朋友,”季节突然看向她,“许宁,做你想做的。”她眼角弯了弯,就像这些年里,她一遍遍听着许宁内心的祷告,听着那些少女对旁人难以启齿的心事一样。
少女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等待着一个机会,她从来不是认命的人。这一点,季节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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