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二人都以一种极为尴尬的状态相处着。但花绘每每想打包行李离开时,熊衍又总会适时和她讲几句话。
接连几次,花绘已经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懊丧地窝在沙发里。
“熊衍,”她闷闷开口,“是我不该这样随便,但是我也不是故意忘掉过去的。”
“我们也都是成年人了,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你觉得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痴情,我也就不打扰你了。”花绘说这话时,眼里满是认真。
这么多年,她也是头一次糊涂得忘了形,想来也是喝酒误事,而何况熊衍对她确实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花绘就是飞蛾扑火,一颗心都被点燃似的。
熊衍怎么敢怪花绘,当年的事也是自己的错,现下也是他实在是笨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怎么面对女人。
“我不怪你,”熊衍惭愧地低下头,“你也无处可去,我们就先搭伴儿回去,好不好?”
花绘在心底叹了口气,“好。”
二人就一齐踏上了归家的高铁。
高铁上人并不多,也尽数带着口罩,生怕成为第一批感染疫情的人。虽不要命,但大病一场也是难受的。
太过瞩目了。
这是熊衍跟在花绘身上,接受众人目光洗礼时瞬间冒出的想法。
女人虽然带着口罩,精致的脸被遮掩了大半,身上温柔慵懒的气质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有路人上来问是不是哪个明星,花绘笑着否认了,但还是有懂艺术的人认出她来要签名和合照。
熊衍想起十五年前记忆中的那个少女。
少女一头短发,面若寒霜,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如今身高倒是没变多少,还是瘦的但丰腴了些,多了几分这个年纪特有的风韵。人虽然还是淡淡的,但笑容温柔,举手投足都不见过去的影子。
花绘坐在熊衍旁边,头又有些疼了,她看出熊衍的情绪低落,以为是粉丝合影耽误了时间,“不好意思啊,我以为国内没多少人认识我的。”
“没事,”熊衍抬眼笑了笑,十分真挚道:“你现在事业有成,也变得更好了,我很开心。”
这话再真不过了,但他转而想到自己才刚刚退伍,也就只有几十万的退伍费,要车没车、要房没房,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难免落寞。
他们身旁坐着位五六十岁的大妈,听着两人一路上平淡的对话,突然开口劝慰道:“你们小两口就好好过日子吧。”
花绘一愣,“啊?”
熊衍瞬间红了脸,急忙道:“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大妈摆出副“别说了,我都懂”的神情,“我看人最准了,你们看起来多登对呀。不就是小夫妻闹了矛盾,分居了几年嘛,现在既然又在一起了,就好好过日子,生个小孩子。”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多好。”
大妈的口音很明显是他们老家那边的,花绘一时间觉得亲切无比,但也是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我们只是老同学而已。”
她看向熊衍,凑近他耳边小声道:“我没猜错吧?”
熊衍哭笑不得,同时心酸无比,哪里想到认识十多年,回忆竟然是要靠猜的了。
但是转念一想,他其实从没奢望过还能遇到花绘,有这样美丽、惊喜的意外,他自然喜不自胜。
看着女人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受到过去的影响,他竟然生出了就让花绘继续失忆的念头。
花绘头疼得厉害了些,缓缓吸了几口气,靠着窗子闭上了眼。
大妈见她这幅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和另一边带孩子的女人聊起天来。
熊衍看着女人轻蹙的眉头,知晓这是失忆症致使的头痛,忍不住又心疼了,小心翼翼地让花绘轻靠在自己肩头。
—
“你怎么回家,需要我送你吗?”
花绘再醒来时,车外暮色沉沉,她迷迷糊糊地看向外边的风景,试图找到和记忆中得以匹配的地方。
熊衍适时递上一杯温水,“新的杯子,喝吧。”
花绘茫然地盯着他,差点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是谁。遇到熊衍之后,她就一直处于兴奋和迷茫夹杂的状态,她有预感这次归国能让她找到想要的答案,但未知也难以避免地让她感到忧虑和茫然。
她懵懵地接过杯子,小口抿了点。
“快到了,你怎么回去?”熊衍被她纯粹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赶忙转移话题,女人敏锐地察觉到他嗓音的沙哑,若有所思地看向手中捧着的杯子。
然后鬼使神差地递到男人唇边。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时,二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心中皆大惊。
“哎呦,小两口恩爱的呀,”大妈又笑盈盈地操着家乡话打趣。
二人正不知所措,花绘的手机铃声响了,是一段静谧悠扬的旋律。这旋律太过动听,更多的可能是突兀,嘈杂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众人都屏息敛声地竖起耳朵。
花绘手忙脚乱地接通电话,对四周乘客报以歉意的微笑。
“爸。”
“快到了,”花绘顿了顿,努力思索片刻,“还有十几分钟。”
“好,我会注意安全,您就放心吧。”
挂掉电话的那一瞬,花绘呼出一口气,多年未与这片故土相逢,紧张感再次席卷而来。
人大抵都是害怕别离的,别离代表的永远是更深层、更可悲的事。譬如,遗忘,与无奈的物是人非。
车上的提示音响起,播报着下一站的相关讯息。
乘客们也都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物是人非的二人苦笑着对视,熊衍启唇,话音刚好被播报声盖过。
但花绘看懂了他的唇形。
他说,欢迎回来。
没来由的感动涌上心头,花绘眼睛一酸,她笑弯了眼重复道:“欢迎回来。”
漫长的路途有人陪伴,时间仿佛都快了很多。
临别,花绘居然还有些依依不舍。
夜色悄然笼罩上小城的天空,温度微凉,花绘一下车就打了个哆嗦。熊衍作势就要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却被她阻止,“没事,我爸应该就在门口等着,很快就到车里了。”
“那我帮你提箱子,我的轻,咱们换着拿吧。”
花绘斟酌一下,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楼梯犯了愁,小县城设施还不够完善,要想出站就得提着箱子爬楼梯,她只好妥协道谢。
侯在车站外的花父看到这场面几乎是傻了眼。
自家女儿怎么回国还带回个男人?
熊衍和花父有些局促地对视,花父也很快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空中悬浮着“尴尬”两个大字。只有花绘局外人一般,自顾自地介绍着:“爸,这是熊衍,我的高中同学。”
“熊衍,这就是我爸爸。”
花父听到她提高中,瞬间眼睛一亮,只当他是恢复了从前的记忆,“绘绘你?”
花绘略带歉意地笑着摇摇头。
“没事、没事,回家了就好,你妈妈在家里做好了晚饭,就等你回家呢。”花父激动不已,接过熊衍手中的箱子,看向拘谨的男人试探性地询问:“那?”
熊衍连忙摆手,“我家正好是相反的方向,不过很近,叔叔您就先和花绘回去吧。”
“啊……”花绘显然有些遗憾,她挥挥手和男人告别,“那我们微信联系?”
“好,回去好好休息。”熊衍笑着回应,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充满温情。
花父启动车辆,熊衍就站在原地,在花绘的视线中变成一个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她心中竟忽然揪紧,心都空了一块儿似的,连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花父观察到女儿的不对劲,“怎么了?”
窗外景色飞驰而过,一切都化为虚影,花绘像是突然被拉回了现实世界,与家人团圆的喜悦浮上心头。她淡然一笑,“只是太久没回家了。”
家中,花母早已备好了一桌子的菜肴等父女两回来。这些菜式,毫无例外都是花绘从前喜欢的。
花绘与母亲紧紧拥抱,申语嫣女士激动地满脸泪水,一个劲儿地埋怨,“你这坏姑娘,怎么舍得这么久不回来,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尽管一家三口半年前刚刚团聚过,但巴黎的冬天远没有家乡温馨,花绘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佯装没事人一般贫嘴道:“有一种瘦,叫语嫣觉得你瘦。”
“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母亲对女儿的担忧总是无尽的,申语嫣女士还是喋喋不休没完,还好有花父在一旁提醒:“快吃饭吧,你不是老念叨着让绘绘吃你烧的菜吗?再过一会儿菜都要凉了。”
花绘连忙坐好,替一家人分好碗筷,她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锅包肉放进口里,险些被烫到。
花父见她滑稽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忘了打趣:“咱们绘绘啊还像个小孩子。”
“她小时候要是有现在这幅模样,我也不会因为她要出国担心得不得了了,”申语嫣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抹着眼泪,“看来是巴黎更养人,怪不得不乐意回来呢。”
花绘暗叹一口气,不过她也清楚,多年留居海外是自己的错,母亲也是因为太过思念她所以才会唠叨个不停。
但除此之外,她也突然意识到。
好像重新认识熊衍之后,她是真的变年轻了。
“爸、妈,”花绘突然放下筷子,无比认真地抬眼看向夫妇二人,“您二位认识熊衍吗?”
花父花母心中皆是咯噔一声,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都要停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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