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救人

两人神色皆变,素华迅速离开榻而站,门随即被推开,进来了一个令人生厌的身影。

“陛下万安。”二人齐声说道。

素华瞧着阿晚朝自己摆了摆手,咬牙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面色不露声色,乖巧地侧过身离开寝殿,并关上了门。

倚晴站在不远处,朝她行了个礼,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素华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她走了过去。

“你倒是清闲,还有空在这里欢欣快悦。”

“素华姐姐,明日是采购日,我正想着去少府那交咱们云光殿的单子,哪曾想迎面撞上了陛下。”她笑得轻快,晃了晃手里的一张薄纸,说起话也俏皮了起来。

“陛下定是很喜欢充依。”

素华下意识忽略了后一句话,不解地问道:“采购日,从前少府的人怎么没来通知过?”

“这也是他们不久前来传的消息。”倚晴撇了撇嘴,说道,“不过是见充依得了宠,害怕翻起之前的旧账,便想着讨好一二。”

素华也不意外,点了点头:“他们倒是一贯如此。”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拨弄着发丝,本该是平日里颇为喜人的举动,此刻却搅得她心烦意乱,脑海里的思绪被‘笠珩’这个颇为陌生的名字彻底打乱,再想起在身后寝殿的那人,素华更是心烦意乱。

“倚晴,你替我守着殿门。”她轻呼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中的烦闷一口气全都排解出来。

“可少府那……”

“交给我吧,我去。”她伸出手,从倚晴那儿接过纸张,粗略地扫了一眼。

胭脂水粉、小吃玩具,果真是阿晚吩咐的东西。

倚晴虽不明白为何她突然将活计揽了过去,但也知趣地并未多加追问,只是轻轻点头,温柔地说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素华扯出一个笑容,便拿着纸张走出了殿门,少府离云光殿的距离算不上近,走过去约莫要花上一盏茶的功夫,但好在她现在最不缺的便是时间,趁着这难得的闲暇,她也能好好缕一缕繁杂的思绪。

日头偏西,在远处云间泛出澄色,有一半透过高大的宫墙,落在素华的身上,晕染出朦胧的暖光。

原已到了酉时了,素华心下感叹,现下却没有心情来享受这难得的暖日。

宫城虽大,幸而没有太多曲折迂回的小道,她漫步其中,心思却不禁转向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

既然阿晚不愿她去与那笠郎君见面,她听便是了,可如今摆在面前更为严峻的问题是……一月后的太后寿宴,她又该如何躲过?

想着面前棘手的难题,烦躁的情绪也丝丝冒了出来,控制不住地对着那位未曾谋面过的笠郎君倾泻而去,也不知那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连她的样貌也未曾知晓,就说着要找她。

早知如此,她当日便是怎样也不会代替芝瑜布那劳什子的菜。

不知不觉中,她竟已到了少府,虽说在这一路上也没想到任何破局的办法,但在心里骂了那位笠郎君好一大通,也算是发泄了些情绪,压抑在胸口的烦闷也减少了许多。

少府的殿门今日大开着,素华便径直走了进去,朝那殿内候着的宦者行了个礼,将手里的纸张交了上去。

“云光殿,劳烦。”

那位宦者看起来十分年少,他微微伏身,将那纸张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会,方才放下来,对着她点了点头,说道:“过后少府会派人将充依所需要的物件送过去的。”

“有劳。”素华温婉笑道。

她微微点头,转身便想走出殿门。

“请稍等。”那位宦者叫住了她,从木桌下拿出一袋用纸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了她,嗫喏说道:“素华,这是我亲自做的糕点,恰巧多了一些,便送给你。”

素华不明所以,碍于场合,便只好收下,却仍是满脸不解,问道:“中官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生辰宴上,我们曾见过的。”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说道,“你可能并未注意到我。”

素华心下一跳,见他这幅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觉得手中糕点竟如烫手洋芋一般。

又是那生辰宴,也不知这些人一个个是不是着了魔。

“我本想着请倚晴转交的,没想到你今日……”

“多谢中官。”素华止住了他的话,微微福身,便拿着糕点离开了少府。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多了,那位笠郎君还尚未解决,便又来了个新的,她只觉得实在荒诞不已,这宫内宫外佳人颇多,为何非就盯着她一个?

她踏上回去的路,迫切地想要回到云光殿,守在阿晚身旁。

好在上天还算眷顾她,她隐约记得附近有一条靠着湖泊的小径,穿过一座小亭子,便能直接通往另一条路,从那条路返回云光殿也更为迅捷。

她侧过身,朝着那条小路走去,上次来这还是由倚晴带着她,那时候两个人急着回殿,心下焦躁,自然也没有心思去欣赏周围的景色。

远处亭台与夕阳相映,潺潺的湖水倒映着晚霞的余晖,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

素华伸出右手,仿佛欲接住夕阳洒落下的余晖,却只触到了一缕清风,她回过神,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如此幼稚的时刻。

她收回目光,继续朝着远处的亭台走去。

她走到半途,只觉得隐约听见了痛呼声,可这偏僻荒凉,哪里有能藏人的地方,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来这……

素华继续向前走着,离亭台越近,惨叫声就越是清晰,还夹杂着几道尖利的咒骂声,素华心下暗惊,轻步走过去,便看见三个穿着褐色袍子的宦者围在一起,对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嘴里还时不时吐出几句脏污话,完全没注意到周边多了个人。

她微微踏出的步伐又收了回去,眼神变幻莫测,最后又归于平静。

一群弱者欺凌一个更弱的人,这样的事情,她又不是未曾经历过,那时又有谁来帮助过她?

人的劣根性最是体现在这个方面,自己越是弱小,便越是喜欢从比自己更弱一头的人身上寻求成就感,好像欺负一只路边的蚂蚁能让他们变得更伟大,好像通过撕碎他人来拼凑自己的自尊,就能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素华收回目光,径直向前走去,她现在并非是孤身一人,若是因为救下了这人而连累了阿晚,那才是万万不值得,这世道,惟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哪倚靠得了他人?

“救我……救我。”

素华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一道孩童的声音,还带着细微的颤意与泣声。

它逐渐与记忆里的那道声音重合,一样无助,一样痛苦,一样……绝望。

素华面色淡然,右手却紧紧攥着腰间的挂饰,像是要将它融进血肉里,挣扎不已。

终于,她转过身,朝着亭内走去,眉目肃然,语气冰冷。

“你们三人是在作甚?”

依照规矩,每宫之掌事姑姑都佩带着一个镶有名字的挂饰于腰间,初衷是方便交接事务时辨别身份。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一习惯渐渐成为了一种象征。

虽说各宫的姑姑们心里头明清,即便佩戴着这个饰物,她们的身份本质上仍然是奴婢,与下头之人相比,并无多少尊贵可言。

可对于各宫那些较为低阶的宫婢宦者们来说,这个佩饰便是意味着惹不起三个字,毕竟掌事姑姑们都是主子身边最信任的人,如若惹恼了,那可不是轻易能糊弄过去的。

那三人身着褐袍,想来在宫中也是最低阶的宦者。

他们转过身,脸色一变,连忙跪了下去,说道:“姑姑误会了,我们三人只是在同他打闹。”

素华越过他们望了一眼地上的那个孩子,身上露出的皮肤青一块一块,身上还残留着凝结的血块,十分可怖。

想来他们也知道不能在脸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那孩子的面容倒是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只是头发凌乱,唇色惨白,还有些许不甚明显的擦伤。

她面色平静无波,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滚罢。”

三人见她没有再深究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此地。

夕阳已隐没于天际,春日的傍晚并不温暖,他只身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袍,抱着双腿蹲在角落,显得萧瑟又凄凉。

“你叫什么名字?”素华把手里碍事的糕点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俯身问道。

那位小郎君抬头望了她一眼,像只小狼崽子一样,眼里闪着警惕的光。

“对着我你倒是硬气起来了?”素华冷笑一声,说道,“方才对着他们怎么那般瑟缩样。”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难得行一次善举,却连一丝好脸色都得不到,素华轻轻摇了摇头,挺直身姿,准备离去。

“越昀。”男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干涩而嘶哑,仿佛石子在粗糙的棉布上擦过。

熟悉的姓氏也没有让素华的面色变化一分,她转过身,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堂堂皇子,怎么比我这个宫婢过得还要凄惨?”

他又沉默了。

早就听说过宫中两位皇子,大皇子越昀的生母只是一位欢场女子,与当今陛下……那时应该要称呼为王爷,酒醉情迷后春风一度,等到他登基后,才带着当时已至垂髫的孩子进宫,可惜红颜命薄,进宫不过数月,便因病去世了。

二皇子回宫后,本就不受陛下与太后宠爱的大皇子自然地位一落千丈,素华也曾想过失宠的皇子会是何种境况,如今亲眼看见,仍觉得感慨万分。

这宫城,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你方才为何不还手,贵为皇子,就算再不受宠,也不至于让他们那般欺辱你。”

他摇了摇头,生硬地说道:“嬷嬷给我做的糕点还在那里,不能反抗。”

“什么?”

“嬷嬷给我做的糕点,被他们抢走了。”他低下头,说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生辰要吃糕点。”

“那便再叫嬷嬷给你再做一份,不可以吗?”素华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问道。

“嬷嬷走了。”

他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平常的事情,双手却紧紧攥着衣角,展现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嬷嬷第二天就被人抬出去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这宫里没人在乎我,自然更没人在乎她。”

素华不再言语,她往前倾,摸了摸他的头,便起身准备朝外走。

“你的东西。”他拽住她的裙角,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看见那因为他的触碰而染上的血污,又连忙收了回去。

她摇了摇头,踏出亭外。

“总归是我用不上的东西,送你了,殿下。”

“生辰快乐。”

“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出自唐代李世民《望雪》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出自元代高明的《琵琶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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