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半空,夜风拂过城中的榕树,瑟瑟声传遍榕城,楼前挂的几盏灯在黑夜中摇曳,垂着的吊穗颇像池塘里的鲤鱼浮动的尾巴,看不清尾穗。
几道黑影跃过大街小巷,最终停在了九月楼的后门处。二楼玄关窗大开,五彩的满洲窗似乎是被风吹开的,里边黑黝黝的一片,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三、二、一。”
其中一个黑影踩着其他两人的肩膀,左手攀上满洲窗的边,手臂发力,加上下边两人的支撑,黑影纵身一跃,摔进了屋内。身体并未与地板发出太大的摩擦声和撞击声,只不过是身下的木板发出了一会儿的吱呀声。剩下的两个黑影也攀了上来,风吹得满洲窗与墙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外面的月光透过满洲窗,布成了一片彩色的光影。
还没等几人离开,转角处忽然亮起了光,摇摇晃晃的,伴随着脚步声。灯笼昏黄的光透过宣纸糊的灯罩,折射出灯笼面上的花纹,祥凤吉鲤,木棉芙蓉,栩栩如生。
提灯的女人身着一件暗绿色的绣丰旗袍,黑花蕾丝云肩披在脖子下方,珍珠盘扣从脖颈处延至右腰侧,琵琶扣托着珍珠,好似莲叶盛着莲花。乌黑的发髻高高盘在脑后,簪着一朵带着淡黄色的白花。背挺得笔直,也不少曲线,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五官比平时更加精致、锐利却也柔和,细长的丹凤眼含着一潭清澈的池塘,被细细的杨柳枝条半掩着。
“半夜不睡觉出去野,倒是尽兴。”
媚娘居高临下般地看着闻夕这几位后辈,对于几人出去此事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好几夜都如此了。媚娘夜夜起身时,都能撞见三人攀过满洲窗回来。白日在九乐楼里帮人收拾打扫,装作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实际在半夜趁大家歇下的时候,偷偷溜出去,不知在做何事。
呵,倒随了他们那个前团长的作风。
“怎么?一回来见了我就不敢吱声了?”
三人当中属实最害怕的就是沐槿了。这个眼神,这个气场……不行了,似曾相识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有一种想要秒跪的冲动……
“说吧,又不是要罚你们、骂你们,我还不至于蠢到浪费精力去骂你们这群毛头小子。”
“啊哈哈……媚娘说得对,理应是我们三个晚辈做错了。”
“做错?”媚娘听到闻夕的话,不免被气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做错了?只不过是让你们三个好好交代一下去做何事了。”
“……是。”
说话间,沐槿肘击了一下自己老哥,冲他努了努嘴:你去交代,事情可是你们两个弄出来的。
闻夕:“……”
确定过眼神,是亲妹。(作者乱入:是表妹。)
“媚娘,请见谅。此事并非是我们不想说,而是我们暂时不能说。”
“何意?”
接过曾越下面的话,闻夕恭恭敬敬地俯身鞠躬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媚娘放过几位晚辈。”
“呵。”
媚娘的目光瞄过面前的三个毛头小子,摆手离开。灯笼一摇一晃,幅度不大,只不过是映得楼内的影子时前时后。
“只要不给我弄出烂摊子,你们三个,小心为上。”
三人六目相对,反应过来后立即朝媚娘离开的方向鞠躬:“谢过媚娘!”
前的路被灯笼照亮,而身后三个孩子的声音仍然被媚娘听得清清楚楚。光照下,媚娘的唇角多了一丝幅度:
王应国,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和你的脾气,真就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月色朦胧,为庭院笼上了一层轻纱。鱼池内锦鲤在石头间游荡,木棉花的花瓣浮在水面,恰似艳红的胭脂为洁白的月色添上一丝韵味。
一把摇椅放在高大的榕树下,月光透过叶子的缝隙,照在了躺在摇椅的人身上。曾旬持着一本翻旧了的《朝花夕拾》。一盏煤油灯挂在最低的一条枝头上,正好能照到手里的书。晚风吹进院子时,掀起了书页,上面的字清晰可见,书角被人磨搓得锐、黄了。
“曾先生好大的雅致,弯月晚风,倒是悠闲。”
曾旬抬起头,缓缓睁眯着的眼,熟悉的影子就站在月光下,提着灯笼,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忽然,曾旬失笑,笑着笑着又被呛到开始咳嗽起来。许久,曾旬才直起了腰,与媚娘相视一笑。
“没想到,曾某,还能和当年名扬上海滩的章小姐见面,真是曾某的荣幸啊……”
“曾先生说笑了,什么小姐,在下也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了,当初的风光,现在再提,未免也太夸张了。”
“呵呵……”曾旬像是咽下了一口气,背靠在摇椅上,看着月光。
“原来曾先生也会看现代新文化的书吗?”
媚娘走到曾旬面前时,瞅了一眼曾旬手里的书,嗤笑道:“在下听说当年曾先生可是最抵制新文化的一员,怎么?现在也看起了周先生的书了?”
“跟随年青人的脚步罢了。”
曾旬叹气,抬头望着黑夜的天,道:“章小姐,曾某的小儿在您那,是否……还过得自在……”
媚娘鞠躬,行了晚辈敬长辈的礼道:“曾先生操心了,棉棉在九乐楼,不缺在下的疼爱。”
“嗯……那就好了……曾某当年,的确有愧于他……”
“那是自然。”
“哦,对了,好像曾先生与章小姐也有十几年不曾见面了,要不改日,曾某请章小姐一起喝酒?”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月色正好,在下,也带来了一壶好酒。”
曾旬看向媚娘,笑道:“还是章小姐考虑周全,曾某实是佩服。”
一壶桂花酒香味四溢,在榕树下吹风赏月,好不惬意。
“曾先生就没有想过,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接回去吗?”
曾旬仰天饮下一杯桂花酒,淡雅的酒香在齿间漫开,像惆怅,又好似愧疚般,举着酒杯,将月盛入杯中。
“曾某的长子参军报国,次子就在章小姐的九乐楼,即便曾某想接,也不敢啊……曾某,是一位失败的父亲,愧对于眠儿和越儿,更对不起列祖列宗们……幸好,眠儿遇上了你。”
“曾先生说笑了,棉棉是在下的养子,是秦姐姐的孩子,我理应好好照顾他的。”
“你自己那么喜欢孩子,为何不自己生养一个?”
媚娘垂着的眼睫毛轻颤,询问,才道:“在下的心上人,已不在人世,更何况,在下还是一位无父无母的女子,从一开始就是秦姐姐照看长大的,有了棉棉,在下就不属于别的了。”
“也是。好了,不聊这个了。桂花月夜拂晚风,明夜无景胜今夜。这酒,算是我欠你一次,来日方长,下回,我必定请你饮一壶好酒。”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夜桂花香满城,原自月夜院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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