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镂刻的木门上透出浅浅的光芒。
摄政王一步步走的极稳。他挥挥手,制止了门口的侍卫行礼,手一推门,很快便从夜色中进到了烛光里。
书房里点燃着一股清雅的茉莉香。王妃心情不舒畅的时候,总是会来书房拿些书读,人又娇气,摄政王只要一闻就知道,王妃今日是否来过。
赵阿晨背对着摄政王,正拿着一本兵器书看的津津有味。
她听见了声音到也不急,不紧不慢将书塞回了书架,手指微微一勾。
她回身便是周全的一揖:“下官见过王爷。”
摄政王嘴角噙着笑,眼神在赵阿晨身边转了一个来回,也不知道是忘了让起身还是急着往书桌前面走,就这么继续稳着步子,缓缓坐在了书桌后面。
赵阿晨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手都未曾抖一下,整个人浸/透着一层光晕,在书架前站成了一具雕像。
书房里一时间没了音儿,只有摄政王品茶时候的微微的衣袖摩/擦声。
摄政王慢悠悠地,在茉莉香味儿里品完了一杯上好的毛尖茶,略略挡着衣袖,将茶杯这么一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他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十分和蔼,笑容亲切:“赵指挥使这是做什么?是本王怠慢了,还请统领就坐。”
摄政王带着点点懊恼,轻轻一扶额头,摇摇头:“看本王这记性,竟是想着事儿入了迷……来,赵指挥使尝尝,这茶可是圣上新得的贡茶,连本王也只有这么一小撮。”
这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水准实在让赵阿晨叹为观止。
赵阿晨脸上笑容半点未变,行云流水的起身、走近、坐下,端起茶杯,先是深深嗅了一口香气:“好!好茶!”
然后便不嫌烫似的,几口便把茶水喝了干净,轻轻将茶杯放了回去:“下官一个粗人,实在喝不出茶叶的好坏,还望王爷勿怪,勿怪。”
摄政王抚掌一笑,身子往前倾了倾:“本王怎会?倒是赵指挥使,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赵阿晨从怀里取出一块布。那布足有那檀木书桌大小,其上光华璀璨,光芒沿着针线走势流转,竟是用金线绣出了一张巨型星盘图!
“这就是那包裹着推背图的星盘图。”赵阿晨面色凝重:“那道士与我推三阻四,半点真话没有,我只能先与他虚与委蛇,得了这块布。”
摄政王有些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星盘图,闻言嗤笑一声,口吻实在不屑:“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之徒,先稳住他,待得了推背图再除掉不迟。”
他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枚只有拇指大小的玉佩:“本王私库中还有一本前些年从杳无楼里拍来的孤本剑谱,你拿去给了他。”
赵阿晨双手接过玉佩,十分恭敬地微微倾身:“下官得令。”
摄政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随意扇了扇手,便小心得用手指沿着布的金线描摹,仔仔细细得琢磨起这幅旷世难得的星盘。
赵阿晨并未再打扰他,只是浅浅笑了笑,便起身一揖,悄然离开了书房。
她脚步轻快地出了大门。甲乙丙在街角处牵着马,靠在墙上睡得嘴巴大张,直到赵阿晨拍了他一下才醒过来。
“嗯?!”甲乙丙睡眼惺忪,赶紧跳起来:“诶,大人,出来的好慢啊!”
“摄政王耍他的杀威棒呢。”赵阿晨翻身上马:“消息传出去了吗?”
甲乙丙爽朗一笑,驱马上前,抱拳一揖:“我/干事,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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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小树林,玄秋子冷着脸收剑入鞘。周围了树稀里哗啦倒了一/大片,不少还是被拦腰斩断,切面匀整。
一个人就这么倒在一堆树干中间,身体扭曲,八成骨头都移位,此刻口鼻流血,无知无觉的当一个安静的摆件。
玄秋子整了整领子,刚要转身,便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掌声。
他猛地扭过头,便看到前几日刚见过面的赵阿晨拍着手,面带和煦微笑,“翻山越岭”跨过一堆树干向自己走过来。
“不亏是江湖闻名的剑圣。”赵阿晨如履平地,轻盈地跨过一堆横七竖八的挡路玩意:“只一剑便定了胜负。”
“赵指挥使也不差哪里。”玄秋子面无表情地抱拳:“在树林里看了全程,我竟是半点没发现。”
赵阿晨哈哈一笑,撩起衣服后摆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棵比较粗壮的树上。
她右手点着膝盖,微微后仰,语气带笑:“我这不是怕影响到道长发挥嘛……道长看上去颇为烦恼,不若说出来,在下也好尽一尽绵薄之力啊。”
说罢她又补充一句:“毕竟是我让道长来到此处,或多或少也有我的责任。”
玄秋子一双凤眼斜乜着赵阿晨,见她似乎真的诚恳,便收回了目光,皱着眉头说:“这几日不知道谁得了消息,总有人前来切磋,烦得很。”
赵阿晨愣了一下,笑得有些揶揄:“玄秋子道长太过出名,总有人想来看一看剑圣风采。”
看到玄秋子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她收了一脸戏谑的笑,正色道:“我知道一处地方,离京郊有些距离,破了些,倒是不容易被找到。道长可介意?”
玄秋子叹了口气:“若是能得一时清闲……那倒是并不介意。”
赵阿晨站起身,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她站在树荫处,阳光从树叶中投下,斜斜切过她的肩膀。
赵阿晨笑着拱拱手:“那便恭迎道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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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阿晨这几日很忙,连平时的问安都没空去。
今儿天气还算凉爽,秋老虎早便过了,来自冬天的小冷风正嗖嗖从北镇抚司的窗户里吹进来。
赵阿晨叹着气,将一份咸蛋黄肉粽放进了食盒里,拿出一个粽子,用金色的线缠了两圈。
她叹口气,坐在太师椅上身子往后一仰,少有的发起呆来。
甲乙丙刚刚帮着玄秋子搬完了地儿,一张俊脸通红,汗水几乎把他深色的外袍也浸/湿。这人呼哧呼哧得好似刚把地犁了一遍的老牛,上来就把赵阿晨桌上那名贵的紫砂壶怼进了嘴里。
赵阿晨刚直起身就看到这不讲究的一幕,“诶”了一下,伸了伸手。
甲乙丙灌了个痛快,舒了口气,撇了一眼小气上司:“不就一壶茶嘛,下次我赔你,皇帝老儿上回赏给我的普洱茶饼还没喝呢。”
赵阿晨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甲乙丙:“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壶茶已经放了快三天了。”
甲乙丙:……
当他渴的嗓子里冒火星,面前的玩意只要没有见血封喉的毒他都能灌进去。于是只好放下了茶壶,非常僵硬地话题岔开:“接、接下来该干什么?”
赵阿晨揉了揉脸。她极少流露/出如此疲惫的状态,即便是连轴转一周都能每天精神抖擞,甲乙丙很快便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是……是他么。”甲乙丙咽了唾沫,声音顿了顿。他问出口便后悔了,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解决赵阿晨泥沼般的困境。
“嗯,催的有些紧。”赵阿晨只放任自己稍稍脆弱了片刻,便迅速提起精神,又变回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指挥使:“没事,你只管看好玄秋子就行。他武功高你许多,你要小心不要靠近。”
“这个您放心。”甲乙丙流畅的答应下来。他看了看赵阿晨,那张姝色无双的脸蛋迎着透过窗户的微微霞光,一双眼睛蕴含光华,便是南洋最好的珍珠也没有这等润泽。
“指挥使。”甲乙丙一口气忽的冲出了口。
“嗯?”赵阿晨转过头,眼神温和安静,唇角带着点微笑,几乎是悠闲的。
甲乙丙的心被这温柔的眼神撞了一下,无端撞出几分惶恐。他赶紧移开眼睛,差点把手里的紫砂茶杯攥碎:“您……您别太累了,注意身体。我们这做属下的,也不是吃饷干拉屎的人。”
赵阿晨沉沉笑了几声,站起身:“有些事儿,你们干不来的。没事了,你忙,我要出趟门。”
她如风一样刮出门,刚出门又想到了什么,往后退了几步:“秋猎的布防图让几个兄弟留意一下,黄将军不是我们的人,只怕是会有些麻烦。”
甲乙丙刚才那句话没说好,整个人尴尬地戳在桌子旁边,这一听来活了,赶紧“诶”一声,竟是比赵阿晨跑得还快,一溜儿就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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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市快开了,赵阿晨才终于得了闲。她也懒得回屋换衣服,把幞头摘了丢进马车里,随意簪了下头发,就这么把披风一拢,准备趁着夜色去买点夜宵吃。
锦衣卫去哪儿,人都像猫见了耗子似的,赵阿晨不愿惊扰人群,便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生怕那卖牛肉饼的店家看到她披风下面的飞鱼服。
“半斤牛肉饼——半斤猪头肉!好嘞客官!”那店家孔武有力,抄着把大菜刀把猪头肉剁得肉沫飞溅。他嘴上围了个三角布巾,却半点没影响他那冲破天际的大嗓门,赵阿晨只觉得自己耳朵快被他吼得鸣叫起来。
她“嘶”了一下,忍住了揉耳朵的冲动,缩脖耸肩地往旁边那群等外带的顾客里一站,揣着袖子,活像哪儿家出来遛弯的老大爷。
这家牛肉饼店是两家和在一起开的,据说是连襟,时不时能看到俏丽泼辣的老板娘拍着桌子训一家老小。旁边还有家卖油条的娘子,颇得这家照顾,有时候这边买了牛肉饼再去吃油条,看上去柔柔的老板娘一定会多塞一碗绿豆汤来。
赵阿晨肚中轰鸣,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拿着牛肉饼去喝碗香甜清爽的绿豆汤解解腻,也许还能得一根炸得焦香酥脆的油条。
她正口水四溢得畅想着美好的夜宵时刻,就听见不远处一声马儿嘶鸣。夜市禁行马,不知道又是哪个纨绔子弟闲着无聊这时候出来犯贱。
很快便有巡逻的士兵前去阻拦。赵阿晨正盯着自己那一份牛肉饼装进纸袋里,耳朵却支棱起来听个仔细。
她听到那士兵带了点犹豫地行礼,说道:“郡主……还请您下马,莫要为难下官!”
赵阿晨伸手接过自己的吃食,拿出一片饼子塞进嘴里,饶有兴趣地凑了过去。
京城不缺王爷,又是哪位郡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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