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头一边从堂屋穿过去到后门,一边解释:“我家老婆子爱干净,不喜欢前院里到处都是鸡屎,嫌臭!所以专门在屋后头搭了个鸡窝。”
向遥跟在后头,笑着夸赞:“叔奶奶是个好性子的人,怪不得你们家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呢!光是看着就很舒服~”
胡老头果然被夸高兴了,嘴里还是稍微谦虚了下“哪里哪里”、“没有没有”,实际上嘴巴已经笑得差点咧到耳根子上了。
有了向遥清脆的声音在其中说舒心的话,很快气氛就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就连悄无声息跟在边上的何国强,紧咬着的唇也得以摆脱牙齿,不再那么紧绷。
说笑间,一行人已经穿过了厨房,依次走出后门。
在门口的时候,向遥看了一眼还是垂着头不做声的何国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对方循着动静仰起头来,无声地用口型安慰道:“别害怕。”
何国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从昏暗的厨房踏出后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亮光之后,他的眸子却又立刻黯淡了下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向遥装作没有看到他这一变化,走到后山坡下的平地上,果然就见着了一个小小巧巧的鸡窝。
胡老头带着惋惜地语调:“这鸡窝也是我老婆子仔细搭的,她平时可爱惜这两只鸡了哩,现在只剩下一只了,她晚上睡觉都叹气,你们说我怎么不气!”
说着,他又瞪了一眼何国强,心里只觉得这些小子太欠教训了!
这年头谁家养几只鸡不金贵的?咋偏偏就有人往这上面打歪主意,真是丧良心!
向遥走过去观察,嘴里说道:“这鸡窝垒得好,整整齐齐的。”
胡老头又奇迹般消除了刚升起来的怒气,只是碍于面子,这回倒是没有笑。
有个婶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说道:“这鸡窝有什么好看的,小贼又不会躲在鸡窝里。”
说着,她还看了眼一旁的何国强,仿佛在衡量这小孩儿的小身板似的。
向遥不答话,仔细看了看鸡窝,蓦地盯住了一个地方,问胡老头:“胡叔公,你看看这是不是血?”
胡老头一听,马上凑了过来,贴近了用竹篾编的鸡窝边边,果然在一根抻出来的竹篾尖上看见了一抹红痕,点点头:“还真是!”
向遥说道:“有一定的可能,是那个偷鸡贼想从鸡窝里抱鸡出去,没看到这个边边的篾子翘起来了,所以划伤了皮肤。”
翠婶子在一边听着,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她看了眼何国强,说道:“那我们看看国强手上是不是有这伤口,就能知道是不是他了。”
何国强垂着眸子不说话,也没有伸手出来。
向遥知道,对于真干了这事儿的人来说,现在并不会想伸手出来展现自己偷鸡的证据;
但对于没干过的人来说,有的人或许会迫不及待地摊开手给人看,但其实当然也会有人不会愿意展示自己的手给别人看。
今天是展示伤口,难道哪天怀疑他偷吃了肉,就要他切开自己的肚子给所有人看自己吃没吃肉吗?
她理解以上各种心态,但这个时候乡下可不会讲究这么多,这小孩要是一直捂着不让人看,难免这个事情就真过不去了。
想了想,向遥扭头看向胡老头,俏皮地笑了一下,尽量用活泼的语气半开玩笑地说道:“叔公,要是真不是这孩子,你可得跟人家道歉啊。”
胡老头冷哼一声:“那当然,我老胡活了这么多年了,光明磊落得很,真要冤枉了他,我不仅道歉,还送他三、不,五个鸡蛋!”
这年头鸡蛋可是金贵玩意儿,胡老头肯说出这种话,已经算是大方了。
尤其是边上一个跟着来看热闹的婶子,更是眼睛一亮,恨不得被冤枉的是自己才好!
胡老头想了想,又说道:“这小贼肯定就是从我家鸡窝里偷走了鸡的,就算不是,那他也肯定伸了手!我家的鸡都是下午生蛋,那天生的两个鸡蛋都没了!”
有了他这个佐证,大伙儿心里又多了点底子了。
向遥得了准话,也相信这胡老头说话算数,不是那种赖皮的,于是走到小孩面前,温声道:“国强,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别怕,由我来看看,行吗?”
何国强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匆匆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嘴唇微动,到底还是伸出了自己黑一块黄一块的手。
他想,只要能证明自己的手没有被那个竹篾划破的伤口,这个人,就会让他不是小偷了吧。
他不想被当做小偷,可是他觉得自己哪怕说了“我不是,我没有偷鸡”,也不会有人信。
他们依旧会把他送到他爹的面前,要他爹给出一个公道。
向遥见他默然配合,心里一涩,这小孩,其实也不是那么倔。
她将眸光落在小孩的手上,瞳孔微微一缩。
倒是没有见着有新鲜的割伤痕迹,但右手手心有一条长长的。横亘了整个手掌的疤痕,增生出来的组织在疤痕边上微微翻起,显得格外狰狞可怕。
再看手背,手背上也有陈旧的、比边上的皮肤更白惨的伤痕,不知道是蹭伤的,还是曾经这一块脱去了一层皮。
乡下的小孩到处野,确实不缺伤口,但何国强光是手上的陈年伤痕就有不少,已经不是普通小孩受伤频次的范畴了。
压下眼底的酸涩,向遥笑了一下,冲着胡老头说道:“叔公,小孩手上真没有新鲜伤口,这鸡窝上的血啊,不是他的!”
胡老头没说话,倒是边上一个婶子说道:“你把他衣袖拉高再看一下,没准是划伤的手臂哩!”
向遥看那婶子一眼,没有说话,余光瞥见胡老头的表情也是这么个意思,到底还是默默拉高了小孩的衣袖。
“最近我家那个,打国强打得更狠了,国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处好肉……”
女人在林子里后怕的声音在向遥的脑海中回荡。
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青一块紫一块”。
这孩子的手臂上,到处都是青紫,想来就在不久前,也许是昨天,又也许是前天,他就遭受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那是拳头落在身上的痕迹,是一个无能的暴君一般的男人,将满腔的不甘、憋屈和恨意化作了暴力,悉数倾盖在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的身体和精神上。
向遥默默地放下衣袖,声音有些嘶哑:“没有,不是他。”
胡老头驼着背,将鞋底上的泥巴往边上的杂草上蹭了蹭,没有蹭掉,他有些气愤,踢了那草堆一脚。
“嗐,兴许这血是胡老头家里人捡鸡蛋的时候刮到的呢!”那叫向遥撸袖子的婶子故作轻松地说道。
胡老头沉默了一瞬,耿直地说道:“我家没人刮伤,要是有,我能不知道?”
光是凭借这血迹并不能知道到底是谁进了胡家的后院,又从后院的鸡窝中捉走了鸡。
但至少,大家现在知道了,大概率这偷鸡的小贼,不是沉默的何国强。
胡老头看了看何国强,目光轻飘飘的从他的手臂上掠过,顿了顿,说道:“小子,是叔公认错人了,叔公给你赔不是,对不住了。”
何国强终于抬头正眼看了胡老头一眼,摇了摇头,仍旧不说话。
胡老头这会儿却不计较他这个态度了,毕竟这事儿是他的错,他冤枉了人家小孩。
他恩怨分明,人家什么态度对他,那都是应该的。
“走,叔公去给你拿鸡蛋!”他说着,就要回房里开柜子拿鸡蛋。
那些鸡蛋还是他老婆子精心留着,准备给即将生产的女儿坐月子吃的哩。
鸡没了一只,以后生蛋就更少了,不得不说,他还是有点心疼。
但心疼归心疼,他老胡这辈子一口唾沫一个钉,就没有怂过,答应了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
何国强吞咽了一下口水,却在胡老头抬步欲走的时候,终于轻声说了一句囫囵话——
“我不要、不要你家的鸡蛋。”
胡老头挑眉:“咋的?”
何国强看着胡老头,声音稍稍大了一点:“我不要你家的鸡蛋。”
这回不仅是胡老头,连着其他人也都听见了。
稚嫩的童声,却充满了坚毅。
翠婶子一脸的讶异,无奈地说道:“你这娃儿,在家你爹娘肯定不给你鸡蛋吃,你胡叔公答应给你五个呢,你咋还不要哩!”
另一个婶子也说道:“就是啊,我就就只要一只鸡,生下来的蛋都要留着给孙子补营养,我都馋得很嘞,好久没吃过蛋了。你要是不要啊,就给我得了。”
她也是开玩笑,只以为这小孩是赌气。
何国强依旧摇头,并不为所动。
翠婶子是真心对何国强不错,觉得这一路他也就听向遥的话了,只得看向向遥,期盼她能劝一劝小孩。
毕竟这可是五个鸡蛋呢,小孩子长身体正需要,哪能不要哩!
向遥却没有应承什么,大人们更看中能得到的实实在在的东西,但她却有些明白何国强的想法。
他不是不馋,但比起尊严,他又觉得不要这鸡蛋是最令他舒服的。
最终大家也拗不过这孩子,只好作罢。
但胡老头也说了,他对不住小孩,等哪天需要帮忙了干啥的,他一定走在最前头。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不是何国强,那大家也就打算往回走了。
但才走了两步,大家就发现,向遥好像还还没有抬步,于是纷纷看看了过去。
胡老头问道:“遥丫头,咋的嘞?”
向遥盯着不远处用竹子做成的栅栏,说道:“叔公,我又找到一点线索了。”
胡老头又激动了:“哪里哪里?”
虽然知道了偷鸡贼不是何国强,但最终也还是不知道是哪个,胡老头的心啊,悬着哩!
他家里还有一只母鸡,万一要是那小贼又过来偷了咋办?
向遥一边指着竹栅栏,一边走了过去,从栅栏上的其中一根竹篾上取下了一小块了布条。
再仔细看这布条边上的竹篾子,松动的迹象很明显,显然是有人最近从这里钻进钻出过。
胡老头也是个眼尖的人,当即走过来就摸了两下栅栏,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真是黑心肝啊!这小贼肯定是趁着我们全家人都出门干活了,就从后山进了我家的院子,逮走了鸡!”
这一小条布片,胡老头很肯定不是自家人的衣服上的。
并且胡家人就算要去后山,也是从前院的侧边上去,这面这边的栅栏都是封死的,没有留门,肯定不会想不开去钻栅栏。
向遥点点头:“而且从这布片挂到的高度来看,小偷可能是个个子还挺高的人,但凡矮上一点,衣服料子也不能被挂得这么高。”
何国强这样的小孩,哪怕把手举起来,都没有这个高度哩!
胡老头接过那块布片,恨得咬牙切齿的:“好,有了这布片,我这阵子就挨个儿的去看、去瞧,我就不信,还抓不到这贼了!”
既然事情已经明了了,接下来就只用按着线索慢慢找偷鸡贼了,大家也就不再继续待着这里。
临走前,胡老头叮嘱了一声,说在抓到偷鸡贼之前,在场的人还是不要将找到了线索的事情传出去了,免得打草惊蛇,那人把衣服给藏起来。
大家都答应了,连何国强都点了点头。
但找到线索的事情不说,何国强不是偷鸡贼、是被冤枉的事情,众人回到田里的时候,还是不遗余力地宣传了一下。
“嗐,我就说嘛,何国强这小娃子,虽然性子怪了点,但到底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哪里能干出偷鸡的事嘛!”
“是嘞是嘞,就是太倔了,你说说,不是他他就作声嘛,胡老头都那么逼问他了,硬是一声不吭,这娃娃,真是硬气哩!”
“不是他就好,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没良心的,干出这种事情,最近大伙儿可要看紧家里的东西了,别也被不声不响地摸走了。”
“就是,也不知道这偷鸡的是咱向家湾的,还是别的队的,一天没抓到,我就一天都担心嘞,我家可是养了三只鸡!”
大伙儿一边干活,一边说得热火朝天的,倒是一下子就将何国强不是偷鸡贼的事儿给传正了。
向遥没少笑着在其中发挥作用,现在见着已经差不多给人家小孩洗刷冤屈了,她也略略放心了。
就是不知道这种事情会给何国强的心理带来多大的影响,这一点她就没有办法去处理什么了。
不过,那孩子倔也有倔的好处,大概心志是比较坚强的。
向遥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土坡上仍旧在一个接一个轮着滑下来的小孩们,有些为何国强心酸。
人的出生没有办法由自己决定,就像她在穿过来之前没有拥有过多少父母的爱,就像何国强生长在这样一个令人痛苦的家庭……
但那又如何呢?
她后来还不是过得很好,好好上学,兼职拿奖学金养自己,她也将自己养得很不错。
向遥心中默念:所以,何国强小朋友,你也要加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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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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