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的一个时辰,唐瑾让她先后弹奏了《山居吟》、《佩兰》等古琴名曲,间或纠正她的指法,剖析结构,并讲述乐曲意境。
唐瑾讲得很仔细,加上姜芙早前有过扎实的基础,她学起来十分快,以至结束时,她仍有意犹未尽之感。
她不由得赞赏道:“阿兄此前说,你与我的琴技在伯仲之间,实在是过于自谦了,你方才为我演示的那些片段,于技,于艺,于道,皆如行云流水般和谐自然,功力远在我之上。”
她这番夸赞,既是出自真心,亦是一种示好,意为缓解之前的剑拔弩张。
似是故意和她作对,唐瑾微笑着回应:“那可不,毕竟以前我可没少挨打。”
他这人!还得寸进尺了,她方才明明都道歉了。
唐瑾的话她没法接,却也明白他能如此揶揄,便是不生气的表现了。
瞧着她羞恼得绯红的面颊,唐瑾莞尔一笑:“我不打趣你了,去用午膳吧,父亲和璋哥儿已等候多时。”
他唤来长安,将独幽收进木匣内,便与她相携前往前厅用膳。
原本忠渝侯为她安排的学习时间是两个时辰,放课后便能正好赶上侯府的午膳。
唐瑾中途让她休息了一刻钟,她自己打瞌睡又耽误了一刻钟,因此在两人赶到时,忠渝侯和唐璋已经等了足足两刻钟。
唐璋是个克己复礼的小古板,自是不会对长辈的错误做出指摘,而忠渝侯似乎也并未有对她的迟来表示不满的意思。
忠渝侯没表示,她却不能坦然受之,便恭恭敬敬地朝忠渝侯作揖,“父亲,抱歉,阿芙来晚了。”
忠渝侯拍了拍身侧的雕花木凳,笑着招呼她过来,“无妨无妨,瑾哥儿、阿芙今日都辛苦了,快来吃吧。”
两人落座后,忠渝侯又看向唐瑾,关心起她的学习情况,“阿芙学得如何?”
唐瑾将一筷藕片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完,淡声回道:“今日讲了《幼学琼林》中的《天文》和《地舆》两章,阿芙学得快,预计下堂课便能讲完卷一的全部内容。”
他可真能编啊!!
她分明学的是那什么《颜氏家训》,那些启蒙书早在忠渝侯离开后就被他扫到了角落。
他此刻却敢当着她的面挂羊头卖狗肉,倒真不怕她告状啊。
“父亲,其实我…”姜芙刚开了个口,唐瑾便打断了她:“说起来,方才来的急,竟忘了给阿芙留功课。”
她听懂了,这是在威胁她,她要是敢说实话,她便拿课业压死她。
姜芙讪讪一笑,接过方才的话茬,补充道:“其实我觉得,并非阿芙聪慧,还是阿兄教的好,很多难以理解之处,阿兄的指点便如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阿芙亦是学得不亦乐乎。”
忠渝侯对她端正的学习态度很是满意,将她夸赞了一番,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学习本为修身养性,应张弛有度,不要太过劳累,拖垮了自己的身体云云。
得,合着卯时便叫人起来学习的那人不是您呗。
姜芙在心里腹诽着,忠渝侯却忽然转身,“对了,你用完膳便好好回房歇息,未时宫嬷嬷会过来教你闺秀仪态。”
虽然抵触,但既然她父亲都安排好了,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膳后她匆匆离了席,预备回房先补个觉。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姜芙被敲门声吵醒。
“谁啊?”她困倦极了,起了身便去拉门。
唐瑾看到她刚睡醒衣衫不整的模样,皱了皱眉,“咏兰呢?”
想到那个午膳后再次被她打发去缝补衣裳的丫鬟,姜芙含糊道:“被我安排去做别的事了,怎么了?”
唐瑾转过身背对着他,语气微有不悦,“祖母谅你不喜有人近身伺候,便只派了个咏兰给你,现如今你竟将她也打发走了,连个给你通传的人都没有。”
姜芙仍是不明白他生气的点,只杵在原地,等他开口明示。
听不到身后的响动,唐瑾提示道:“你去看下铜镜。”
姜芙依言回到屋内,揽了铜镜,一番查看之下,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方才就寝时图方便,便只着了亵衣,并在外边系了件杏色的纱。
许是屋内炭火烧的太旺,她在睡梦中将纱衣的系带弄松了,此时右半边的杏纱已然从肩头滑落,露出她瘦削的肩和玲珑的锁骨,还有一角…浅紫色的亵衣。
姜芙瞬间清醒过来,整理好衣着,走到门口,强装淡定地看向唐瑾:“我已收拾妥当,阿兄有何事找我?”
唐瑾听言,转过身来,“宫嬷嬷方才已入府见过父亲,片刻后便会往这边来。”
姜芙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回房继续整理起了妆容和发饰。
未时,宫嬷嬷准时抵达珍韵阁。
为表尊重,姜芙在门口相迎,见人过来时,便主动上前问好,“阿芙见过宫嬷嬷,往后便辛苦您了。”
宫嬷嬷一身暗绿色的对襟坎肩,拿着一柄比唐瑾打她时的那把还要厚一些的戒尺,面上却挂着笑,“唐二姑娘客气了,老身不过宫中一奴才,有幸得了侯爷的赏识,故来教姑娘闺秀之仪。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言罢,她拍了拍手,示意身后的侍女和小厮将几个木箱子推了进来。
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的顶针、剪子、绣绷、以及各类绣线后,姜芙便明白,这嬷嬷是要校验她的女红底子。
这倒难不倒她,毕竟从小受到丹娘那般顶级瘦马的熏陶,她于刺绣、描妆、调香等女子雅事的熟悉程度,已然不在江南大多数闺秀之下。
她不欲藏拙,毕竟从她的针法走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不是外行。
可她也不欲将绣技完全展露,毕竟这只是考校。若是她将毕生所学全盘托出,往后难度增加,她稍不留神犯个错误,难保那柄厚厚的戒尺不会落在她身上。
姜芙接过白木绣架,选择了比较考验技巧的双面绣。
她将线尾对齐,将绣针垂直于秀绷,由上而下起针,抽线,随后压、藏线尾,如此反复,指尖翻飞间,一朵栩栩如生的红牡丹便被她绣好了。
宫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将绣绷翻了个面,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背面的图案不说没有前面的精美,便是连牡丹花的形状都很难看出。
此前姜芙在排针时,故意将针脚排疏了几次,还特意留了几缕线头,来让绣作的两面显得更加不对称。
她放下绣针,略显歉意地望着宫嬷嬷,假意自责道:“抱歉,我尽力了。”
她这副模样果然搞得宫嬷嬷没好意思跟她动手。
宫嬷嬷轻声“啧”了下,忍着难看的脸色安慰道:“无妨,毕竟方才只是考校功底。你还没学呢,老身再严厉,也不会对没教过的人下手。”
宫嬷嬷便让她将针线全拆了,另拿起一个绣绷,开始一针一线地教她。
一个时辰后,姜芙终于能让背面的花有了牡丹的模样。
宫嬷嬷示意侍女将工具收走,转头对姜芙道:“今日女红便学到这里吧,下面我们来学习走路仪态。”
走路仪态?
这她熟啊,楚夫人早年间便是江南名门中的楷模,于行于卧间都是一副标准的闺秀姿态,她看了十几年,还是能模仿到一些皮毛的。
姜芙起身,将自己的头、颈、胸都挺直,双手交握扣在胸前,目光平视着前方,行走间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稳在一条直线上。
宫嬷嬷观了片刻,不由夸赞:“你身子很正、步也走的很稳。”
随后又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带了些犹豫地开口:“然这只是一种走路仪态,世间女子多样,有端庄的,亦有婀娜的,如今你既已自行习得前者,那我便来教你些不一样的。”
说罢,她便亲自示范起来。
宫嬷嬷虽已年过四十,却保养的极好,身段更是玲珑有致,行走间腰肢款摆,体态纤纤,竟走出了一种弱柳扶风般的病态感来。
姜芙琢磨着,想必这就是她方才口中“婀娜女子”的走路仪态了。
随后,宫嬷嬷挪着莲步行至姜芙小院的假山石前,傍着石头坐了下来,捂着心口,娇喘连连,胸膛上下起伏着,眉目间隐隐含愁,眼中竟还有水光浮现。
啊这,珍韵阁也不算大,从她的闺房到小院,也不过才十数步路的距离,至于这么累吗?
而且宫嬷嬷这副模样,哪有什么闺秀之仪,倒是与青楼女子见到恩客时的表现一般无二。
姜芙觉得甚是别扭,刚想推脱,却瞥见宫嬷嬷凶恶的眼神朝她扫来,半点也没有方才的弱柳扶风的病弱之感。
望着重新被宫嬷嬷捏在手中的那把厚戒尺,姜芙还是决定屈服下。
忍着别扭,她模仿着宫嬷嬷方才的姿态,扭动腰肢,莲足轻挪,行至假山石前,做出西子捧心状。
似是觉得她未学到精髓,宫嬷嬷便开始一步步抠细节,从每一步行走的间距,到腰肢扭动的幅度,再到坐下后捧心时的面部神态,硬是让姜芙练了足足三十余回。
练完走路仪态,姜芙是真累了,并非走累的,而是装累的。
她本以为今日到此便结束了,宫嬷嬷却突然来了句:“接下来,我们来学习房中之术。”
姜芙瞪大了眼睛,十分不可置信,“嬷嬷,我还未及笄。”
宫嬷嬷不以为然道:“你及笄不过是半月内的事了,虚岁更是早早便满了十五。这些事早些学会,日后也好少吃些苦头。”
姜芙一阵无语后,还是被她拖进了内寝。
学习第一步时,宫嬷嬷便摆出了一个媚态十足的姿势,让她仿着做。
姜芙觉得这个动作充满了讨好之意,很是让她不自在,因此做得十分僵硬。
宫嬷嬷便连着教了好几遍,她却还是学不会。
此时姜芙也有些尴尬,“嬷嬷,我们…”
她刚一开口,宫嬷嬷的戒尺便落了下来,重重地打在她的背上,“莫想着为偷懒找借口!”
姜芙疼了一个激灵,泪水因疼痛不自觉溢出了眼角。
这玩意儿打人这么疼啊!
捂住疼痛的背,她咬了咬牙,勉力挺直了腰背,恭敬答道:“嬷嬷教训的是,是我的错。”
姜芙此时已经倦极,只得搬出老夫人的名号来:“只是早前我已答应过祖母,约好了今日酉时一刻前去探望,若迟到,怕是…”
她的祖母毕竟是一品诰命夫人,宫嬷嬷即便是从宫中来的,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品级上自是比不过唐老夫人的。
果然,宫嬷嬷听言便不再与她为难,让侍女们收拾好东西,离开前交代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明日辰时我们继续。”
宫嬷嬷走后,姜芙忍着后背的灼痛瘫软在塌上,想着待会儿还是得去探望下祖母。毕竟侯府人多,难保她今日对宫嬷嬷撒的谎不会被人戳穿。
若是被宫嬷嬷知道了,铁定又少不了一顿打。
她也几乎能肯定,只要宫嬷嬷不将她打死,忠渝侯便不会去干涉。
反正老夫人也说过,让她得了空便随时来探望,此刻还是酉时,她老人家应该还未歇下。
姜芙趴在塌上,背上被戒尺打过的地方,稍微动一下就扯得生疼。
思绪翻飞间,她想到了唐瑾打她肩膀时说的那句“对你算是宽松的”。
未曾想那竟是实话。
这么一对比,她那便宜老哥其实也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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