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的生命中有无数个值得纪念的第一次。

第一次办理护照，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第一次租房，第一次在异国他乡独自生活，第一次走到半路被抢劫……

家庭的局限注定了她的前路没有任何借鉴的模版，所以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跌跌撞撞，常常头破血流，然后在泪水和疼痛中一点点成长，变成别人眼中轻松又强大的模样。

杨青很适应巴黎的生活，又或者说应该没有她无法适应的城市。无论生活给了她怎么样的难题，她都会逐渐找到自己的最优解，这是她后天养成的生存技能。

夏令时巴黎和国内有着7小时的时差，出国后杨青也和俞妤保持着联系，常常会打视频沟通彼此的近况，分享生活的时候难免会聊到感情。

虽然俞妤偶尔也会跟她吐槽自己和许宥安吵架斗嘴的奇葩理由，但杨青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感情好得很，哪怕是许宥安毕业的那段时间，俞妤多少因为毕业季必分手的习俗而有些焦虑，但她还是相信他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对于这件事，她这个旁观者比他们自己还要有信心。

俞妤也会跟她八卦，外国的男人是不是都是金发碧眼的大帅哥，都说国外的环境更开放，像是学姐这样的漂亮女孩一定少不了追求者。

对此，杨青并没有否认。

的确，外国人表达爱慕和称赞时总会更加热烈直白。

他们会夸赞她是个美丽的东方女人，逗她**语时的口音很可爱，不过最迷人的还是在课堂上为了自己的坚持而和他们争执的模样。

她也会一一笑纳，然后拒绝他们约会的邀请。

“亲爱的，我的心都要被你伤碎了。”

卷发的法国男孩捧着心脏的浮夸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人让她不要这么冷酷给这个可怜男孩一个机会。

杨青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学习和工作是她永远的挡箭牌。

被拒绝的男孩并不气恼，反而还替她觉得惋惜，“杨，这可是巴黎，全世界最浪漫的城市，你未免对自己太过于苛刻了。”

杨青知道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她那么努力来到了梦想中的地方，却过着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

她其实并不想让自己过得像个苦行僧，只是比起那些所谓的享乐，有更加能让她感受到快乐的存在。

比如逐渐熟练的法语，比如期末拿到的高分，又比如争取到的实习机会。

听到杨青玩笑似的表示自己似乎还是传统的亚洲审美时，视频里的俞妤表情有些犹豫。

“也许过段时间会有一个惊喜，其实我也不确定那算不算惊喜……”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最后只能含糊地开口，“学姐，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人，无论撞了多少次南墙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的。”

而那样固执的家伙，杨青至今只遇到过一个。

尽管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是当她在巴黎的街头遇到苏骆的时候，还是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异国他乡和旧友重逢，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自然。

“好久不见，是来巴黎旅游的吗？”

只是杨青忘了，对待有些人，永远无法用世俗的那套成人礼仪。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面前的少年目光灼灼，单刀直入，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

……

——你喜欢我什么呢？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苏骆都在想她的问题，也在懊恼自己当下的反应。心爱的女孩询问自己喜欢她的理由，这是多好的表白机会，他却像个傻子一样呆在那里。

不是因为他说不出口，而是因为这是个太显而易见的问题。

她那么美丽那么优秀，拥有着所有让人心动的要素。

他喜欢她上台主持时介绍自己名字前那微微停顿的笑容，喜欢她坐在图书馆的大堂学习时低头露出的洁白脖颈，就连她对着自己冷脸的样子他也觉得漂亮得不像话。

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答案。

小时候的苏洛最喜欢玩冒险游戏，通过刺激未知的探险去寻觅最神秘的宝藏，但是长大后的他才逐渐懂得，感情并不是游戏，无论他多么锲而不舍地进行攻略，都无法如愿以偿地通关。

他想，他也应该学着做一个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了。

那天之后苏骆再没有出现在杨青的面前，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两个人，少了他单方面的死缠烂打，自然不会有任何的交际。杨青出国的那天，他在朋友的聚会上玩得不亦乐乎，像是把这个人完全抛到了脑后，后来哪怕深夜里他无数次点开那个从未更新的朋友圈，也没有试图从俞妤那边打探过她的近况。

苏骆本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直到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到了优秀校友致辞的环节，他再次看到了杨青。

她似乎比之前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却也显得健康了许多，眼神依旧自信镇定，笑起来也还是那么漂亮。

当她出现在面前的大屏的那瞬间，苏骆仿佛听到了世界读档重来的提示音，他知道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全部都白费了。

他还是喜欢她，又或者说是爱也不为过。

她不应该问他喜欢她什么，而是该问他爱她哪里。

他爱她那颗敏感而坚韧的心，爱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挺直的脊背，爱她在台上落落大方却又不傲慢的自矜，爱她作为志愿者参与活动隐隐闪烁在眼底的慈悲，爱她低眉看向自己时无奈的温柔……

杨青就像是历经无数磨炼打磨出来的珍珠，那样耀眼又珍贵的灵魂，是他从小到大都未曾拥有过的宝藏。

他尝试过放弃的，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最后苏骆这样说：“你就当我是个无赖吧。”

看着面前的少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杨青莫名的有些想笑，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要去走一走吗？”

苏骆眼睛一亮，连忙答应了下来，生怕她反悔。

她带他来到了塞纳河的湖边，阳光下的塞纳河像是一条金色的河流，他们随便在岸边的台阶上坐下。

“白天的巴黎很漂亮吧？”

“比想象中还要漂亮。”

“其实夜晚的巴黎也很美。”杨青笑了，“我也是前一阵子才发现的。”

“前几天，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那天傍晚她上完课赶着去面试，低头走过拐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女人，她连忙道歉，那个女人只是宽和笑了笑说没有关系，等她到达面试的地点后，才惊讶地发现她就是面试官。

这场面试她做足了准备，进行得也很顺畅，当下便确认了她可以得到这次的实习机会。

她们又坐在咖啡店闲聊了一会，在离开之前，那个优雅的女人说道：“亲爱的，一直埋头走路的话，会错过与你一见钟情的人。”

女人走后，她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她突然间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学习过享受生活这门功课，她的人生清单上面有太多想要达成的目标，在埋头向前的路上她一直没有认真欣赏过沿路的风景。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沿着巴黎的街道走了很久，走过古老的建筑，走过精致的喷泉，走过开满小白花的草地，最后来到了塞纳河边。

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塞纳河，当你真正地站在它面前时，才会发现这是任何画卷任何词藻都无法形容的美丽。

她也才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的风景。

还错过了多少人。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我想到了你。”

那时候她坐在塞纳河的岸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还有对岸的埃菲尔铁塔，游船从前方路过，上面的陌生人热情地和她挥手打招呼。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苏骆。

想到了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嘈杂混乱的后台他伸手拦住了要离开的她。

“学姐，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

这样直白唐突的话，却因为他那双天真热忱的眼睛，而让人生出一丝怀疑，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

对于有的人而言，爱也许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但对于有的人，却是时过经年的后知后觉。

“我相信。”

耳边的回答打断了杨青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了他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

他的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坚定，“我当然相信。”

杨青知道他一定清楚自己刚刚的话意味着什么，这一次她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而是轻声问道：“你想清楚了吗？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他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当然，我就是想清楚了才会来到你的身边。”

“你知道为什么我这么久才来找你吗？因为我总想着要以更好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不是为了什么扬眉吐气也不是为了让你后悔，只是觉得以前的苏骆还不够好，只有变得更好才配得上这么好的你。”

他大概早就打好了草稿，一连串的话说下来连气都没有喘，说完之后就紧紧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的答案。

杨青感觉到他的紧张，弯起了嘴角。

“Embrasse-moi”

“什么？”

刚来巴黎的苏骆一整个呆住，杨青却站起身拍了拍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一头雾水的他急忙跟着追上去。

“青青，你刚刚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一包四什么？这是法语吗？”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了。”

“啊为什么要下次，这次不行吗？你再说一遍我搜搜……”

远处的铁塔安静地注视着这座古老的城市，，注视着这片浪漫土地上发生的所有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