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课程下来,已是暮色四合。冯映灯背着书囊,与饺子一道正往书院外走。
她垂头丧气,声音虚弱地抱怨着:“这读书、做学问,怎么比从前当乞丐被狗追了两条街还要累?”
“被狗追我至少知道是腿累、筋疲力尽累,可如今我除了觉得累,完全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累。”
饺子闻言,跟在她身边,笑着看她,说道:“我看你啊就是肚子里太没墨水,就像我们从前要饭吃不饱,跑一会就觉得累了。”
“不如你回去多喝两碗墨水?”
冯映灯没好眼色地瞋饺子。旋即,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更嚷嚷:“你不说还好,一说,我突然觉得好饿。走走走,回去的路上到茶楼酒肆吃点东西。”
冯映灯拉着饺子就要加快步伐。
她们没走两步,便在靠近书院的山门边,望见程祁、李明落还有冯映烛三人绘声绘色地不知晓在说什么。
说了一会话后,李明落与冯映烛先离开了。程祁留在原地,随之稍一转眸便望见了身后亦步亦趋的冯映灯。
冯映灯刻意低下头,与饺子小声地嘟囔,“他该不会在等我吧?”
饺子也看了看程祁,那芝兰玉树一般的年轻公子还真就靠近了两步。饺子慌张地说着:“他过来了,他过来了……”
饺子话音未落,身后由远及近传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声音。紧接着,更有人喊:“阿灯,我们正找你呢,你去哪了,下学怎么走得这样快?”
冯映灯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回头去与那群人并行、说话。
叫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里她在书塾里认识的第一位同窗——刘茵。
刘茵等人簇拥着冯映灯在距离程祁的不远处站定。冯映灯故意装作没有看见程祁,只专心致志地与刘茵等人说话。
刘茵笑道:“这上了一天的课,我们都饿了,正准备结伴去誉兴楼用晚饭呢,阿灯,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去?”
“誉、誉兴楼是吧?”冯映灯以单手遮住自己靠近程祁的那边脸,心不在焉地重复,而后突然震惊,“誉兴楼?那可是整个国都最奢华的酒楼……你、你们平时都去那里吃饭的吗?”
冯映灯曾经也去过,一桌子菜要好几十两纹银呢,有时再加些酒水,上百两纹银都不是没可能。
故而,她即使追求奢靡,这种极致奢靡的地方,还是很少去。
刘茵伴着其他三四个贵女,还有一两位公子,却皆是稀松平常地异口同声,“对啊,不去誉兴楼要去哪里吃饭?这京城最好的厨子可都在誉兴楼。阿灯,你不会没去过吧?”
冯映灯矢口否认,坚定地摇头,“当、当然去过……”
刘茵更站到她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帮她出头道:“你们可别胡说,我们阿灯是御史大夫的嫡千金、亲女儿,平时的吃穿别说誉兴楼,便是旧时的御厨也是请得的。”
“对不对,灯儿?”刘茵笑意盎然地紧盯着冯映灯。
冯映灯不好否认,只能尴尬地陪笑,“还、还好吧……”
她还来不及接着说些什么,刘茵伴着其他人继续开口:“那阿灯你和我们一起去誉兴楼,听说这春日河豚正肥,誉兴楼出了道河豚宴,我们去尝尝?”
“河豚?”冯映灯其实有点怕死,怕河豚没有处理干净尚有毒素。
刘茵理所当然,“对啊。这既然都去了誉兴楼,自是要吃些好的。你去不去?阿灯,你该不会怕死,或者不愿意和我们一道吧?你是不是没有将我们当作朋友?”
冯映灯急忙解释:“肯定不是!”
“那走呗,阿灯,快走。”刘茵推着冯映灯,更往书院山门外。
冯映灯迟疑着,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转头坚定地对刘茵道:“阿茵,今日我就先不去了,我家中还有事……”
说话间,程祁更靠了过来,声音不高不低,正正好好让冯映灯能听到地喊了一声,“冯映灯。”
旁边的刘茵等人顿时笑闹开来,“我说阿灯怎么不愿意与我们一起呢,原来是要和自己的未婚夫婿一道?不过,阿灯……”
刘茵刻意附在冯映灯耳边,轻声:“你还是好好提防你那假姐姐,她毕竟与程祁有过十三年婚约,就算没有感情也有恩义在。早些时候,你也看见了,程祁还为她出头呢。说不定现在就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
冯映灯听完刘茵的话,目光沉沉地望向正走过来的程祁,面上渐渐有了些怒气,而后没再犹豫,倏尔改口地又道:“不管他,我和他本也不熟。走吧,我们一起去誉兴楼吃河豚宴。他爱为谁出头就为谁出头。”
因而,还不等程祁走到她身边,冯映灯便已经反拉着刘茵等一行人往山门外走得更快。
她们一溜烟地就跑没了影。
程祁站在山门处,望着人影稀落的山路,突然意味不明地皱了皱眉。
他其实也没想刻意要与冯映灯说些什么。
冯映灯一行人来到誉兴楼。
誉兴楼坐落在主街上,门前人烟如织。但门内的宾客却没有多少人来来往往。这里说不上客人少,甚至还挺多,但都是些达官显贵,言行举止比较板正、规矩。
伙计一见众多穿金戴银的公子、贵女,立马堆了满面的笑,上前接迎,询问:“几位贵客可是前来用饭的,要坐大堂,还是雅间?”
“大……”冯映灯刚想说大堂就行。
刘茵顺着她的话茬道:“大雅间。”
“好嘞。”伙计立马笑意更甚,朝着门内更大喊,“贵客八位,楼上天字雅间。”
冯映灯不太想走,但刘茵推着她,一路直接推到天字雅间门内的座位上。
冯映灯坐在里面最靠窗的位置,距离门有好几丈远。窗外可以俯瞰整条主街上的人物风貌。
她刚一坐定,刘茵便站在主位前,招揽着其他同窗,雀跃地宣布,“今日是我们御史大夫千金冯映灯初入崇知书院读书的好日子,作为我们的新同窗,阿灯请我们到誉兴楼饱餐一顿,让我们共同感谢阿灯。”
话罢,刘茵第一个对冯映灯施礼。而后一个接一个,谁也没落下。
冯映灯先是懵了懵,只觉得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一起来誉兴楼吃饭,再不济也是一人出一点,怎么就成了她请客呢?
但是众人把她架到了请客的位置上,冯映灯也不好直接撕破脸,遂心虚地摆手笑,让他们不要拘礼。
她还没说话,刘茵又同陪着他们上来的伙计,说道:“一桌河豚宴,里面那位穿杏色襦裙的冯姑娘结账。”
伙计当即朗声:“好嘞——”接着,走出去,声音更是响亮,“天字雅间,河豚宴一份——”
冯映灯就陪着笑,也没否定自己要请客这件事。
还是饺子眉头紧锁,趁着众人哄闹,没空注意她们,担心地小声说:“包子,我们真要请他们吃河豚宴吗?这一桌下来怕是要两三百两银子,你带那么多钱了吗,就算带了,这也太铺张了……”
饺子扯了扯冯映灯的衣袂。
冯映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几位同窗嬉闹,同时波澜不惊地回答饺子,“我又没说真是我请客。你别管那么多了,待会饭菜上来,只管埋头吃,到吃得差不多,看我眼色行事。”
冯映灯的笑意更甚。
饺子愣了愣,而后也笑起来。
这时,刘茵又喊道:“阿灯,你别只在那干坐着,和我们说说你与程祁的事情呗,还有你那抢了你一切的假姐姐冯映烛,你回家,她一定很不开心吧?”
“那当然。”冯映灯顺着刘茵的话就往下说,丝毫没有磕巴,“我回家的第一年,冯映烛便躲着我。不躲着我的时候也多是畏畏缩缩、哭哭啼啼的,好像我回来是要拿她的命一样。”
“后来她就病了。缠绵病榻一年多,严重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全靠汤药吊着。还是最近一年才好起来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开了,反正我是真的,她是假的,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我觉得她就是装的。”刘茵悻悻地打断冯映灯,发表自己的看法,“你白日里也瞧见了,她多能打人、骂人啊,偏偏还要在别人面前装柔弱。这下,还搭上了二皇子,只怕我们以后更不好拿捏她。”
“你说那二皇子是不是瞎?”刘茵轻拍桌子,有些恼怒地大声,但说到“二皇子”三个字,又惶恐的小声,“还有程祁也是的。明明都知晓你才是他真正的娃娃亲,却还是与冯映烛牵扯不清。冯映烛真是个小贱蹄子。”
刘茵越说越气。
冯映灯故作好奇地不解,“怎么,阿茵,她也对你做过恶吗,否则,你怎么也这么讨厌她?”
刘茵立马滔滔不绝,“她何止对我做过恶,对我们很多人都做过。呐,秦公子,最早恋慕于冯映烛,但冯映烛不仅不识好歹,还怒斥秦公子是登徒子。周荇,周姑娘,阿荇她本来与秦公子青梅竹马,奈何被冯映烛横刀夺爱,冯映烛还骂阿荇自己没本事。还好,他们最后还是修成了正果。至于冯映烛对我……”
“本来我才是最得邓先生喜爱的女学生,后来冯映烛生病归来,不知使了什么溜须拍马的手段,弄得现在邓先生格外喜欢她。”
“她还特别会装。每次一有男子、先生,她都装得柔柔弱弱,但私下里十分无耻、放荡。我之前还看见过她与程祁搂搂抱抱呢。”
冯映灯听着,一脸嫌恶地啧啧称奇。
“真的,阿灯,程祁虽然不错,可他难免会被冯映烛那样的狐媚子迷了心智,你可要看管好他。”刘茵苦口婆心,仿佛字字泣血。
冯映灯感激地望向刘茵,不停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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