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走了,他带来的吉量马却为成霜留下了。
凡下岗再就业的昆仑神回山必须要乘一匹神马才能登上昆仑长空。
通体洁白的吉量双目中闪耀着金光,头上有一撮染成红色的鬣毛。在赵长生的指导下,成霜磕磕绊绊地上了马。
九霄高远,吉量异动,晚霞配合着引来一道虹霓,吉量踩着虹霓栈道一跃千里,径直跃上长空。
如果远山在,吉量一定会跑得慢一点,但远山不在,吉量跑得比人间撒欢的小马还要疯,差点把成霜颠下来。
到了昆仑长空,吉量就飞快地甩下了成霜,自顾自地去沃野玩耍,只留下成霜一个,站在一片云朵上张望。
流云早就感受她的气息,大片大片地从符惕山涌出,飞速聚集于成霜脚边,宛如一张飞毯。
“乖。”成霜久违地摸了摸熟悉的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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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昆仑丘老家的第一站自然是她的符惕山。
司昼临走前,将属于司云神的玉令还给了她。成霜以神力催动玉令,符惕山石门上朱红色的封条应声而落。
玉令的感应依旧灵敏。没坏!好使!
成霜没有一下子飞到山头,而是从山脚下慢慢爬上去,享受这种回家的真实感。
山间杂草萋萋,显示着主人的离去多时。成霜无心除草,因为山顶上的一堆瓦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然司昼提醒过她,万神劫把她家房子震塌了,但问题是,这么多年就没有人给她修上吗?!看的出来这木石碎块还是坍塌下去那一瞬间的样子。
成霜蹲在这一地破烂旁边,回忆起修葺这座房子的经过。
知道她当时费了多大劲搭屋顶嘛!
成霜对司空部这种不顾员工福利房的作为非常不忿,于是她怒气冲冲地往山下走,没两步就遇到了奇余鸟。
一开始她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谁。
再仔细看看这五颜六色的衣服配饰,成霜想起来了,惊喜道:“奇余!”
奇余看到她也很高兴:“哈哈哈哈成霜!居然是你?你还真得能回来?”
一开口就是老招人烦了,成霜怼他:“你不是也长得和个乌鸦似的没变过!”
想到自己的危房,她没好气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房子塌了为什么没有人给我修?”
奇余往她身后扫了一眼,看到了那堆破烂。“哈哈哈哈你这破房子好修,但是陆吾神不让动。”
成霜怒了,好你个陆吾神,原来就是你克扣员工福利。她问道:“为什么?!”
“哈哈哈哈那你问陆吾神,我哪知道,我是来取封条的。”
成霜从地上捡起封条塞给奇余,就准备去找西王母控诉。
奇余在她身后喊:“陆吾神要是同意修了,告诉我一声,我给你搭上,反正你这房子建的时候就没有技术含量,好搭哈哈哈哈。”
即使知道奇余是一种爱笑的神鸟,笑声出于本性,没有什么实际含义,但成霜还是觉得奇余欠揍得厉害。
成霜转过身:“奇余,你老实说,我不在的这些时候,你被暴揍过几顿?”
奇余:“哈哈哈哈数不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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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成霜忽然踌躇了。她可不敢找西王母,也不敢找那个谁,上次吵完还没和解呢,目前还是一个比较尴尬的状态。这样想着,成霜就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了,在昆仑长空上继续走马观花地飘着。
一轮红日像个咸鸭蛋黄一样挂在天边,不刺眼,也不发光。
风伯拿着蒲扇在空中做清洁工作。风如同有形之物,为长空除尘的同时送来山野之间的松柏香。
风伯眼神不好,也没瞧见成霜,一蒲扇不小心把成霜连云一起扇跑了。
等成霜从雪渣堆里把头拔出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积雪之巅了。
金色的光芒涂抹了这方雪地,显得雪如同金沙一般。
成霜抬起手挡着刺目的金光,向前走去。
一方晶莹剔透的镜子浮于积雪顶端,周身自转,光芒万丈,以不可阻挡之势照彻整座昆仑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昆仑照”的左下角缺了一块,于是这昆仑丘之上还有方寸之地不见光明。
成霜眯着眼睛,在昆仑照前站了站,光线穿透她的身体,继续照耀昆仑丘。
在镜子中,她看见自己变作一朵云,委于夏日的山巅。骄阳似火,就像这神镜散发出来的光一样灼目。
成霜总觉得这副图景似曾相识,头有些疼。
她绕到昆仑照的背面,从最高处俯瞰整个昆仑丘。
整个神境沐浴在永远不会停歇的光辉之中,山野之间一片祥和。正是初春,山野间的花儿开了,有的山上长着漫山的繁花,一如奇余的彩羽。有的山则冷冷淡淡,不见花色,只有洇开的青墨。
冀州的人群与建筑如细微的墨色微粒般邈远。四百里沧海干涸,成一地淤泥。千年前的波光粼粼,鱼跃影从都随着滔滔之水的逝去而消散了,昆仑丘仿佛成了一片被圈禁之地。
万仞之上,众山林立,各式各样的房屋在山顶上支起,偶有风铃的回响传来。
章鹅山、阴山、符惕山、银砾山、三危山、冀望山……再往西看去,便是瑶台神殿,如一只碧色之目镶嵌在瑶台山系之中。她多看了远山的“肩吾山”几眼。和群玉山相比,肩吾山简直像个小土包,也不知他怎么选的。
成霜把视线收回来,静静欣赏着着原本属于她,而她曾轻易放弃的一切,有隔世之感。
长风送来温热的气息,夹杂着清淡的花香,和雪的凛冽味道混在一起。成霜深吸了一口气,将清新的雪气灌满肺腑,觉得一切回神的努力都是值得的。这就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她做梦也要回到的桃花源。
忽然,远处银白色的云絮加速流动,搭载着一个个匆忙的身影。
成霜赶上前去,拉住路过的一个熟悉身影:“司命,你们这是急着去哪?”
“哎呀,成霜,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走快走,陆吾神说八方山岩开会,你怎么不急啊,迟到三次是要扣年终奖的。”
不久前,昆仑钟确实敲响了短暂的一声,但她刚回来不久,忘了这是要开会的意思。
成霜抓住了司命嘴里的一个名词,疑惑道:“什么年终奖?”
司命:“你刚从人间来,不知道什么是年终奖?”
成霜:“……”
她当然知道,但这个词从司命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奇怪呢,这是昆仑丘该有的话吗?看看司命这身广袖和这张脸,没错啊。
司命催她:“路上讲,要迟到了!”
司命虽然不是个大嘴巴,却是个碎嘴子。他一边飞速御云前行,赶往八方山岩,一边和成霜普及她下凡后的昆仑丘历史。
自司昼制定了“昆仑历”之后,昆仑历三百三十三年,陆吾签发神令,进行“间化”改革,引入人间时速与管理条例,诸神都要学习人间事宜,目标是做到“与人无异”。
“你们怎么学?不是不让下凡吗?”成霜笑了,这果然还是那个离谱的昆仑丘。
司命苦着脸:“是啊,还不让下冀州,可不得自己找辙嘛,我们只能轮流去云州轮值学习怎么做人。我算学得好的,那些学得不好的,刚回来又被发配到西境驻云州办事处当小工去了。”
成霜怒骂远山:“他怎么这么擅长裁员!”
司命压低了声音:“可不敢这么说,闭嘴吧姑奶奶。”
巍峨的八方山岩,诸神齐聚,无不端肃神容。
司命暗暗叫苦,本来还能将将赶上,被成霜拦了一下,真的迟到了!
司命和成霜想装作没事人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集体,而这一切都落在了陆吾眼中。
“迟。”
陆吾神洪钟一般的声音递来。司命知道是在说他俩,赶紧弯腰,双手举起玉令,表示认错。见成霜不动,司命低声催促道:“快点吧,大家都看咱们呢!”
成霜只好也摸出玉令,象征性地举了一下。
远山冷淡地将目光掠过,说道:“大检在即,诸位可准备好了?”
司命为了弥补今天迟到给领导留下的坏印象,主动出列,说道:“禀陆吾神,我司籍册已经全数清点完毕,轮回道也修葺一新,微神无一缺位,业已准备好接受四月初四的大检。”
司命显然是想提示领导,给您一个微神名额这事根本不算事儿,账目已经做平了,咱业务能力很强。
远山扫了一眼司命的站位,成霜正在此时抬起头来。
诸神都不敢直视陆吾神,怕他点哪个倒霉的起来汇报工作,于是成霜这一举动很显眼。
远山遥立于山岩前端,他颀长的身姿在广袖玉冠的雕饰之下更觉挺拔。
他眉目冷凝,一去往日的平和之色,刀刻斧凿的面容里逸出凛凛神威。
成霜看着这诸神之首,昆仑陆吾,忽然想起,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是当了她太久的远山,她才忘记了他这副高位者的样子。
越过众神的玉冠,远山和成霜的目光相遇,他望向她的那一眼中似乎有无尽深沉的含义,最终又将目光淡淡掠过。
司命开了头,雷神、朝霞等神君便也纷纷汇报了自己工作的进展。正说着,突然神光乍现,一羽飘落,三青鸟传来西王母的音讯。
鸟羽落到远山手中,他看了一眼后神色更加凝重。
“知道了。”他说道。
三青鸟带着陆吾神的音讯飞回瑶台。
远山宣布今日会议到此为止,说道:“四月初四,大家尽力而为,但有后果,由我陆吾一人承担。”
大家安静散去,神色虽不轻松,但也没有他那么凝重。
成霜逆着诸神行迹,想去找远山,却被毕方拦住了。
毕方将一张菱形的青纸递给她。
“这是陆吾神令,准你入无间之地,了结未尽事宜,领回司月。”
纸张虽然轻薄,却极为柔韧,被成霜团成一团后立刻展开,光滑如初。她望着远山乘云离去的身影,喊他的名字。
远山的行云之速微有停顿,却没有回头。
见他越走越远,毕方还在拦,成霜不小心推了毕方一把。
毕方顿时倒地不起,拽着她死活不让走,哭喊道:“你好凶!别走!道歉!”
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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