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谈之中，有人说天堑之内，本有一道关隘名为大泗泾殿，只是自混沌之后，道统衰落，凡者道心衰落，这大泗泾殿便逐渐隐没于世，凡者只需越过天堑便可跨入上界，道心之说，全然泯灭。

这一道虚无缥缈的传闻，本该就此隐匿于世。但在一千年前，以天堑为中心，忽然呈现满天七彩华光，其周边古海不起风浪，奇景发生的数月之后，有凡人从其中走出，于天堑内遇一雄奇威严的宫殿，其上挂有“大泗泾殿”四字的匾额。

此凡人自称无名，误入大泗泾殿后不过百年，飞升成圣，正是后来上界三仙人之一，难觅踪迹的问尘仙尊。

由此，传闻成为了事实，世人也不得不承认——天堑之内，有你我皆不被承认的大泗泾殿。

而后千年间时光轮转，跨越天堑的人只多不少，但不论如何，却始终没有大泗泾殿的消息。

如今大陆传承凋敝，不说混沌初始的道统之祸，跨过天堑的凡人都是从灵气稀薄的下界而来，怕是连道统的面都没见过。因此像问尘仙尊这样的大机缘者，本就是万里挑一，想来大泗泾殿现这么一回身，恐怕再正常不过。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仙人呢？大多数人这样想着，正要彻底放下大泗泾殿这四个字时，这座很是矜持，代表着正统道心的大殿，又开了！

好巧不巧，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矜持得太久，它竟然在五年内现身两次，其中还有着同一个凡人的身影。

……

这凡人名叫沈低明，父母双亡，养于富商膝下，养父与养母将他视作亲子，为求凡人的地位不变，直言此生除开这位养子，不会再有子嗣。

然而沈低明对于养父母这种决心，却只有三个字：

不需要。

这非是一位少年人的轻漫自得，而是作为修道之人，天生于外物的漠视。

有些东西大概在最初便能够昭示人的一生，而对于沈低明而言，也并没有逃脱此等定律。

他从小天赋异禀，虽处宠爱于富贵中也没有歪曲本心，一心修炼，不求权势，短短十五年便在灵气贫瘠的下界筑基。

他筑基时，更是刚刚十八岁，无师无友，亦未曾依靠旁人助力，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沈低明二十岁这一年，其天才的资质被上界使者发觉，因此特意删去了名单上一人，去到沈低明家中商议，只为让这位凡人随他跨越天堑，去往上界。

须知此世有上下二界，上界之人为求能人，通常时隔百年才会为下界打开天堑，选渡修者进入上界——使者正是为此而来，他虽就职不过四百年，却也知晓手中名单为下界几大门派联合甄选，其中名额在下界完全是炙手可热，无有修道之人能够拒绝。

谁料沈低明竟然拒绝了。

使者微恼，问他：“你资质如此优异，在上界只会修炼的更好，何不随我跨过天堑？”

要知道上界之人大多心高气傲，使者此问，并不是问拒绝的原因，而是再次给了沈低明机会，已然是委婉地给了他递了台阶，算是真正怀有惜才之心。

但或许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沈低明完全没懂得使者的苦心造诣，又或者是他懂了，却对此等诱惑不屑一顾，说出了如今修仙界传闻里，大多数都喜欢浓墨重彩描写的那句话。

“我想要自己跨过天堑，”沈低明说，“仅此而已。”

这就是属于这位凡人的答案。

这回答在当时算得上狂妄至极。天堑身处上下界古海之中，其中妖兽魔物不计其数，更别提作为横亘其中的一道「门」，它本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是第一次触动大泗泾殿后成为仙人的问尘仙尊。最初跨越天堑时，也是借由上界秘法渡过南海。

因此使者勃然大怒，认为沈低明徒有天资，却不知天高地厚，复写回删掉的那一人，带着选中的百人即刻跨过天堑，不再为他停留。

不过如果时光倒流，使者能够回到过去的话，本人一定会选择支持这位少年的回答。这样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大街小巷流传故事里的丑角，被贬低拉踩的体无完肤。

但是事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使者看不起的沈低明在当年四月跨过天堑，古海内再起异象，而不过一月，就有云州的渔民遇到了筑基期的凡人修士。

修士身着蓝白轻衣，手拿一把白色无鞘长剑，正是使者在名单上亲手写下又亲手抹除的人，沈低明。

经此，沉寂许久的大泗泾殿之说又久违的在上界活跃起来。

一时间沈低明更是各家门派不择手段的争抢，甚至找使者前后钻研了对话，一字一句都不放过，那些使者扮丑的故事由此流传，而几大仙门也朝沈低明抛去深思熟虑雕琢出来的橄榄枝，例如什么你想要的我们都有，什么你想做就可以做，什么只是为你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各式各样，甚至有说沈低明只要进入宗门就能继任宗主这种都有，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总而言之，作为从大泗泾殿中踏出的第二人，七州上的仙门几乎就差喊一句“少年你快来”了。

不过沈低明之所以为沈低明，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这位饱受关注的少年在来到上界的第二个月，竟然又跑回了下界！

如果说大泗泾殿第一次开始是希望，第二次开启是惊喜，那么与第二次相隔不过五年的第三次开启，可以说是大多数修士不愿意承认的荒谬了。

而令修者人人脸上无光的荒谬故事，第三次大泗泾殿的开启，正是要从沈低明跑回下界说起。

要知道，天堑之所以为天堑，那当然是有原因的，它本身的形容，其实更接近于太极阴阳中的太极弦，不过形容如此，天堑所体现的物极必反，阴阳调和却全然是让人生惧的地步。

此世历史瀚如星海，往昔亦有想要强行跨越天堑的修士，但不论上界与下界，若是真的克服千难万险来到这道关隘的面前，不用触摸，整个人便会扭曲得不成人形，灵力与生命快速流逝，无法可医，最多一月便溘然离世，达成其物理意义上的“反”。

因此，上界一百年一次的跨越天堑，乃是每隔一百年天堑便会出现微小的波动，借此调动某种秘法，可以在一月内短暂的于其中通行，达到跨越两界的效果。

不过上界的苦思冥想，明显抵不过大泗泾殿的偏爱，因为沈低明很轻易地就去往了下界，不管是时间还是方法都不用在意，实在是羡煞旁人。

而这位天才出发的理由，也带有他本人强烈的风格——沈低明出发，仅仅是因为在上界古书上看到了一把奇剑，并且四处打听下来发现这把奇剑的下落在下界的一个秘境中。

就此，天才第二次跨过天堑，回到了下界，暂住旧地，寻觅秘境。

沈低明长大的地方是个水乡，这里多得是水，桥和摇橹低唱的渔船，镇子口有道不知道有多少岁的桥，身上有个涉水地的人从小听到大的逸闻。

相传曾经有个姑娘，她丑陋非凡，从不敢临水而照，但有一日路过镇子口的石桥，头上娘亲留下的钗子经人戏弄掉进水里，惹得她又羞又恼，却又不能不狼狈地去捡拾钗子。

她从桥上探出头，正打算与自己粗鄙不堪的容颜面对面时，不想水中的影子竟然化为漂亮的喜鹊，衔着她的钗子冲出水面，温柔地送到了姑娘的手上。

原来这桥下竟然住着一方水君，他怜爱姑娘性格，却又无法化作人身，可此番丢钗之行，却让水君意外得见心上人的容颜，色魂授予，就此化为喜鹊，常伴姑娘左右。

因此这座桥的名字就叫做喜鹊桥，如若走过它时得见喜鹊，就代表着欢喜着你的人，将要来见你了。

沈低明正是在这一座桥上，遇见了几乎是改变他一生的……一个乞丐。

这一年，沈低明二十岁，乞丐十八岁，他路过喜鹊桥，被摇摇晃晃的乞丐不知死活地拦去退路。

乞丐说，“公子，和我谈一场惊世骇俗的恋爱吧！”

狂妄如沈低明，回想这一场缘分的开头，其实也会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走开。

事实上是，面对一个奇葩的乞丐，沈低明走开了，没有一见倾心，也没有大发善心，从头到尾一句话没回，很有他自我的风范。

后来叶嘉名道：“你要是话本里的男主角，我肯定第一章就不想听了。”

叶嘉名是乞丐的名字，还是沈低明问他才知道的，因为这乞丐在沈府的记载很是随便，无名。

叶嘉名大概是并不死心，遇见沈低明没过两天就直接把自己卖给沈府做了家丁——很幸运的，后院嬷嬷看他饿的青白的脸，约莫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心地给人记在自己名下，带他到了后厨。

沈低明就此非常被动地体验了一把入室抢劫般的追求。

准确来说，是长达一个月的追求。

叶嘉名一个乞丐出身，非常地没有坚持或者我一定要做到这种强者思维，他在沈公子的墙头坚持不懈地爬了一个月。沈低明再一次见到他时，对方就在对后厨一个长得清秀的伙夫表白。

“薛郎，和我谈一场惊世骇俗的恋爱吧！”

这人竟然是一个字没动就挪给了府里的下人……

其实按照当时沈低明那高绝无比的心态，对方的追求，他没有回应，对方的移情别恋，他也本该波澜不惊，但在凡间待的几个月，硬生生看着叶嘉名追求的不同的对象，不分男女，还总是能让他遇到叶嘉名重复利用同一句话的场面。

莫名其妙的，天才发觉自己内心对叶嘉名的不满已经质变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点喜欢叶嘉名的，就算对方追他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沈低明想清楚了，依照他的性格，自然很简单：我想要的，我就要得到。

于是他以从一而终的理由找到叶嘉名，让他承诺只追自己一个人。

因为叶嘉名实在是太好懂的一个人了，身为乞丐，却像个浸泡在糖蜜之中的小公子，所有的情感模式似乎都是来自于话本，也完全不会拒绝别人。

仙凡之恋，几乎是完全悲剧的禁忌，二十岁的少年或许明白，但身陷爱火，他以为修炼能够改变两人的结局，于是拿到溱水密地的霜白剑，带着叶嘉名踏上了跨越天堑之路。

而就此，间隔一年，大泗泾殿再启，风云变幻，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

因为这次出来的，除开沈低明，还有一个毫无灵根，注定无法修炼的凡人叶嘉名。

大泗泾殿作为象征道统之殿，一般来讲经其认可不会再开启第二次，从其中出来的，也必定是持有道心，能够飞升成圣的人——有关这一点，问尘仙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各大仙门用尽各种法器查探，叶嘉名的体内空空如也，别说灵根，灵气进了他的身体也跟消失没有区别，不要说修仙了，就算是吞吃灵植达到强身健体的效果都很难。

如此荒谬的结果，简直在说上界这么多人，连一届普通凡人都比不上，等同于扇了整个上界一巴掌，谁敢承认？

因此，大家都默契地称是沈低明心态有便引得大泗泾殿再出世，但这位天才明显成功了，并且还带着一位凡人来到了上界，真是可喜可贺！

他们可喜可贺地敷衍过这一桩事宜，沈低明却无法平静。

他实在太年轻，也太受天道宠爱，不晓得有些事情是拼尽全力也没有结果的，努力守护也毫无回报的，是站在命运开头，就能望到惨痛结尾的。

即使如此，叶嘉名的名字写不上道侣契，无数人对仙凡之恋的鄙视与厌弃，一眼就能够知晓的结局……这一切的一切，这些都不是沈低明想要的，他天生就不知道放弃与屈服，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里，就算他下一秒气绝而亡，也必然是会在去做想做的事的路上。

沈低明想要和叶嘉名在一起，仅此而已。

他发了疯地寻找天材地宝，妄图破解恋人身上生老病死，他不害怕对方老去，也并非无法接受死亡，只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少年也总是爱更好的结局。

可天不怜你我，沈低明没能成为最终见到恋人的水君，叶嘉名也不是那好运的丑女，天才用尽全力才接受的百年，最后细数下来不过五载。

仙历3523年，沈低明和叶嘉名同入期虞秘境，他身负重伤昏死，醒来时手上只剩一截浸满血色的布带。

叶嘉名一语成谶，如沈低明这样的主角，所谓的幸福不过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