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小舟要去哪里?

那个地方有李子,有糍粑吗?小舟什么时候回来呢。

如果小舟不回来了......冬冬怎么办。

太多个问题塞满闻小冬的脑袋,让他无法思考,他从来没有想过小舟会走这件事情。

闻小冬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桂花村这片天地,奶奶的腿脚不好,他平时去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最远也不过是跟着大牛哥去卖瓶子。

所以在他有限的认知里,“离开”是一个有着非常具体,甚至带着点期盼的画面。

他见过村里的好多伯伯们,每年过完年就会扛着蛇皮袋,在清晨带着寒气的雾气里,坐上轰隆隆的三轮车离开村子。奶奶会指着他们的背影说:

“出去打工挣钱哩。”

然后,等到天气变冷了。地里没什么活计了,村头的老槐树叶子掉光的时候,那些伯伯们又会扛着同样的,或者更鼓的蛇皮袋,带着外面世界的新玩意儿,风尘仆仆地回来。

那时候,村子里就会特别热闹,家家户户都飘着肉香。

他也会跑去村头凑热闹,从而得到几颗没见过的漂亮糖果。

所以闻小冬的理解是,“离开”就等于“出去打工”,而打工的人就像天上的候鸟,到了冬天总会飞回来,短暂的分别,是为了年底更热闹的团聚。

这么想着,心里那点恐慌和无措稍稍平复,一个希冀的念头,像小草在他心里发芽。

蚂蚁都搬完家了,闻小冬也不再蹲在地上发呆,他站起身径直跑到后院。

房门虚掩着。

闻小冬喘着气,站在门口从缝隙里往里边儿看。

“......小舟?”

房间里,时隐舟正背对着门收拾东西,几本厚书已经被整齐放进行李箱,平时的那张旧书桌,此刻空了一大半。

小舟真的在收拾东西。

闻小冬推开门挤进房间,又往前挪了一小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隐舟的背脊,声音又轻又急:

“你要,要去哪儿呀?”

“回城里。”

时隐舟收拾东西的动作没停。

他将晾干的衣服折好,边角对齐,抚平每一道褶皱。桌面上零散放着的两支笔,一把直尺,半块橡皮,被收进了小巧的皮质笔袋里。

闻小冬知道城里,很远,比镇上还要远的多,一种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他。

“那,什么时候......回来?”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不死心地追问,手也无意识去抓时隐舟的袖子,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冬天......树,没有叶子,掉了。你就会,回来,像李伯伯那样,对吗?”

时隐舟合上箱子,站起身来。

他的视线落在闻小冬着急的脸上,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不想面对这双太过直白,太过期待的眼睛。

“不知道。”

沉默片刻,薄薄的唇抿了下,又说:“或许。”

这个答案模棱两可,但沉寂在自我安慰中的闻小冬,却是自动忽略了那份不确定,只抓住了“或许”两个字。或许,就是说年底可能回来,他相信小舟会回来。

这么一想,他心底的难过就立刻被一种乐观的期待冲淡了不少。离别一下子从“永远不见”变成了暂时分开。

时隐舟拿起两件要洗的衣服,绕过闻小冬,朝院子里走去。院子里有口压水井,方便旁边放着木盆和皂角。

闻小冬立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过去。见小舟把衣服放进木盆里,他连忙凑过去,自告奋勇地说:

“小舟,我帮你,我洗的可干净了,奶奶,夸我!”

时隐舟头也没抬,简短的拒绝:

“不用。”

可闻小冬正处于知道小舟要“出门”了,也想帮帮忙:“那冬冬,帮忙,打水!”

他跑到那口老旧的压水井旁边,将水瓢里的引水倒入井头,然后握住长长的压水杆,水杆也是铁制的,长年累月下来握手的地方被磨得铮亮。

“哐当......嘎吱......”

阳光照在闻小冬因为用力而泛红,浸出细汗的脸上,等到第二个木盆也满了,他才熟练的停下动作,开始了他天真的絮叨和好奇。

“小舟,城里......也有这样的,压水井吗?”

时隐舟捏着皂荚,没回答。

“是不是,有很多很多,会跑的......铁盒子,比王叔的三轮车,跑得还快?“

时隐舟几乎不可闻地“嗯”了声。

闻小冬蹲在木盆旁边,絮絮叨叨地规划着冬天,小舟回来时的情景,语气里充满了快乐的憧憬,他甚至幻想小舟会不会也像李伯伯那样,给他带点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我......我会认识好多,好多的字,等你回来,我认给你看!”

“冬天,冷。会结冰,小舟回来,要多多穿衣裳......”

“我捡瓶子。卖好多钱!”

“奶奶说,冬天......做豆沙包,可好吃了,我给你留着,一起吃......”

时隐舟安静地听着,他没有回应闻小冬那些天真的话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当闻小冬说到“等你回来”时,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会极快地掠过一丝复杂情绪。像是某种极淡的怜悯,又像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可奈何。

夕阳下的桂花村,静谧又美好。天边只留下一抹绚烂又短暂的橘红,很快被蔓延开的青灰色暮霭吞噬。

村里各家各户升起袅袅炊烟。

闻小冬磨蹭一下午,帮着把地扫干净,湿漉漉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他偷偷看时隐舟,小舟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问问“城里”到底有多远,或者“或许”回来到底是多久。但看着时隐舟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冷硬的线条,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奶奶......喊吃饭了。”他小声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落。

“回去吧。”时隐舟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晾衣绳上,那些衣服早就晒干了,轻飘飘的随着风轻轻晃动。

闻小冬一步三回头,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时隐舟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动手将已经干透的衣服收下来。手指碰到布料,还能感受到阳光残留的暖意,和皂荚清爽的味道。

他把衣服叠得整齐,抱在怀里,转身回屋。

到门口,他看见窗台上还孤零零摆放着一堆野李子,是前几天闻小冬摘来的。经过爆晒,李子已经失了去全部水分,颜色依旧红艳艳的,旁边是一把枯黄的野花。

时隐舟的目光扫过它们,停顿大约一秒钟。然后,他伸出手,连带垫在底下的叶子,一起拢起,丢进了装满废纸的簸箕里。

做完这些,他环视了一下这个重新变得空荡,只剩下原本破旧的家具的房间。既没有离别的伤感,也没有对这个村子的留恋,甚至连要离开的轻松解脱也没有。

仿佛他只是暂时借用这个房间和物品,如今租期已到,清空房间物归原主。

如此而已。

这一夜,对闻小冬来说,格外漫长。

他躺在硬邦邦的小床板上,翻来覆去。平日里脑袋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他,此刻却睁大了眼睛,就这样胡思乱想,天边的月亮从南边挪到西边,他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

早上,闻小冬破天荒起晚了。

他像往常一样趴在窗户往外看,陈保民家房顶的烟囱,今天格外安静,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他穿上鞋就往外边跑,刚跑到院门口,就隐隐听见汽车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

这种声音他听过一回,是来接小舟的车。

闻小冬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飞快地朝着能通车的村下方跑去,他跑的那么急,石子硌脚都感受不到。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当闻小冬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跑到那片平坦的空地时,远远望去,只看到一辆黑色小轿车扬起的尘土,正沿着蜿蜒的土路渐行渐远。

“......小舟。”

车子就快要消失在山口拐弯处,车屁股上亮闪闪的灯。

小舟,已经走了。

闻小冬僵在原地,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因为剧烈奔跑起伏着。

下地干活的大娘看见了,叹了口气,怜悯地说:“唉,小冬啊,别看了,城里的车一大早就来接了,没想到这么快......”

闻小冬的眼泪毫无预兆,顺着两边脸颊滚落。他听婶子说是“这两天”,以为还有点时间,昨晚还想着,今天要早早起来去摘最新鲜的黄瓜。

可是小舟走得好快,一点声音也没有。

闻小冬虽然脑袋笨,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可他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失落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回走。来的时候跑得飞快,回去的路却显得那么长。

或许城里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小舟只是太着急......忘了跟他说再见。对,一定是忘记了,小舟要看那么多书,写很多卷子,忘记一件小事也正常。

路过陈陈保民家门口时,院子里陈保民正在劈柴,放下斧头,喊住了他:

“小冬!”

闻小冬茫然地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红的。

陈保民脸上带着些复杂情绪,他走过去,从柴火垛子上拿下来两本用旧报纸包好的书,塞到闻小冬手里:

“喏,小舟走之前,让我给你的。说是......之前从镇上捎带的。”

闻小冬愣愣接过那两本书,拆开旧报纸,露出里面崭新的书皮——是那种带有彩色插画的。

小舟有忘记他!小舟还给他留了书!

他紧紧抱着拿两本书,脸上还挂着干掉的泪痕,却已近咧开嘴露出了傻气的笑容。他抬起头,问陈保民:

“叔,小舟,冬天,会回来吗?”

陈保民看着这孩子单纯的笑脸,心里有些发酸,含糊应道:

“哎,可能......可能吧。”

闻小冬用力点头,自动把这当成了肯定回答。

虽然距离树叶变黄,掉落,再到地上结霜,还要很久很久,但他有书可以看。他可以一边认字,一边等。也许等他把这两本书都看完,都认得了,小舟就差不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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