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即将到站的是终点站:■■■,请各位乘客整理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
车辆行驶过一节长长的山洞,颠簸着穿梭在蒙蒙的雨雾中,一个又一个行人的残影化作微不可察的光斑倒映入视网膜内,被时间无限的拉长了开来。
晃动的车厢内,拉环碰撞叮咣的声音悦耳,耳机里播放的音乐爆炸声掩盖了车辆的广播,后排靠窗边一隅小小的角落内,窝着一位紧闭着眼眉眼疲惫的青年。
他的呼吸平稳有力,胸膛起伏的规律,柔软的黑发拢于卫衣宽大的帽子内遮住了青年大半张脸,从侧边看只能见到这人流畅的下颚线绷紧,像是深陷无法醒来的梦魇。
梦里依旧一片空白,带着凉意的风从半开的窗户灌入带走了身上最后的一点的热度。
耳机里的音乐已经接近尾声,上世纪独有失真的尾调恰好的随着播报的声音戛然而止。方灼在雨水打落玻璃窗滴答声中缓缓的苏醒过来,看着空无一人的车厢,车辆缓缓的停泊,他抬手撑开手中透明的雨伞缓缓的踏入雨中。
“啪嗒啪嗒……”
豆大的雨点声将鞋尖踩踏地面的声音掩盖了去,透明的雨滴混入了路边积攒的水洼不见了踪影。
这是他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经历的路,今天和往日相比却好像格外的漫长,也许是因为云层低的压抑,方灼未能在雨声中得到片刻的清静,反而愈发的烦闷。
“小灼回来了啊。”
昏暗的楼道口眼尾带着细纹挎着个菜篮的女人目光追随着方灼的身影朝他颔首,语调里是亲昵的熟稔。
青年闻言步履微顿,偏过脚去面对着女人,话语在喉头艰难的滚了一圈,才含糊的吐出一句话:
“是”
“放学回家,今天放的早,陈姨这是刚买菜回来?”
铅灰色的眼睛落在女人被一块花布盖着的菜篮子上自然的挪开,方灼的目光落在远方模糊不清的景色上,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被称作陈姨的女人并没有注意方灼此刻的失神,提起手中的菜篮子炫耀似的在方灼面前晃了一圈,语调里是带着大丰收的喜悦:“哎呀,是啊,今天超市大甩卖,我特地赶早去了,还买了不少打着的好东西呢。”
一块花白的肉被女人从篮子里拽出抓在手里,短胖的手紧紧的扣着厚厚的边,超市里难得见到那么新鲜的肉,一压甚至还有鲜红的汁水顺着那手指流出。看的方灼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那很好。”
他的语调带着几分困倦的沙哑,实在是这几日梦回的心悸惊扰到了他的正常睡眠,熏香亦或者轻音乐也拯救不了他跌向深渊的梦境,每天都好似在惶惶度日,分不清朝夕。
他屈指按揉太阳穴,抽痛的大脑向他反馈着一个天旋地转的世界,前方喋喋不休的女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寻常,将手中鲜红的肉块重新塞入篮子里,担忧的看着他。
“小灼啊,看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生病了吗?”
像是在耳边奏响二重奏。
不知道怎的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强压下脑海里莫名的絮语方灼一手撑着一旁灰白粗糙的水泥墙,放在往日他并不会靠近的贴满小广告的墙壁此刻好像成为他支撑身体点位的来源,将青年大半个身体以一种倾斜的角度勉强维持。
也许陈姨说得对,自己或许真的生病了。
“嗯,有点难受,可能是最近换季了有些感冒。”
方灼抬眼看着积压着,积压着最后成了厚厚一层,几乎就要遮天蔽日的砸到地面深灰色的乌云,想起这几日连续的多雨,也许是自己没注意淋到雨了,感冒也是正常。
换季的日子里,总是多病多灾,这一栋拥挤的楼里有不少的人也生了病,平日里总是敞开的大门已经关闭了有一段时日,一排挨着看过去全是拉上窗帘看不清内置陈设雾蒙蒙的玻璃窗。
“那你回去可得找点药吃吃,别到时候病倒了耽误学业。”
“哗哗——”
“说起来最近生病的人倒是多得很,隔壁栋六层带着女儿的那个女人最近好像也不怎么出门,听说是她女儿也生病了。”
“哗哗——”
“前两天住你隔壁的赵老头也被雨淋了,烧了好两天,没熬过去,就这样走了,唉,你之前不是也看到了,他的那些儿子女儿啊——一点都不上心,只给人家草草办了葬礼连酒宴都没有转手就把房子卖了。”
“哗哗——”
雨声还在继续,方灼听着那模糊不清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嗯着,心思早已经飘向了不知何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面前中年的女人还在朝着早已走神的青年喋喋不休的讲述着这栋楼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说到情绪激动处还不忘用力的一拍手掌。
“这不,买了那房子的人今天刚搬过来,死人住过的晦气房子也有人买,小灼你说奇不奇怪?”
“真是造孽啊!”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彻底覆盖了中年女人痛心疾首的声音,刺眼的白光乍然的划破了天穹,轰鸣的声音被闷在云层里,如鼓声震天。
从一开始就轻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恰逢于此时停在了视野所不能及的拐角处后的墙壁后,停顿在了陈姨提起那位“不小心”买了晦气房子租客的话语上,陈姨没注意,方灼却见到了。
银白色的闪电划破天穹的那一瞬间,方灼清清楚楚的见到楼梯后那个男人的身影。
黑夹克,马丁靴,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还有一张怎么看都非常出色的脸。
可方灼最不能忘记的是对方带着笑,眼底却积压着什么情绪丝毫不透光鸦青色的眼。
的确很奇怪。
方灼想。
那人的表情看起来完全没有偷听的紧张感,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事件,好似在观察什么新奇的存在,全然不顾自己就是两个人口中倒霉的当事人。像一只蠢蠢欲动的野兽,耐心蛰伏着什么。
脚步声又继续。
随着鞋底啪嗒作响清脆的脚步声,方灼闻到满是泥土与水混合形容不上来味道的空气里,忽然多了一股微不可察,却令人放松的苦艾草味。
他抬眼看着面前笑的痞气的男人。一旁的陈姨早在看到男人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满脸说坏话被抓包的心虚,一边哎呦叫唤着要给孙子做晚饭,一边丢下了倒霉被牵连的方灼,步履生风的上了楼。
只留下站在一明一暗两处的两个人,四目相对。
那双鸦青色的眼底在看到方灼时划过了明显的笑意。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看起来已经无处售卖包装简单的奶糖,晃了晃递到了方灼的面前。
“你好,新邻居,我是这两天刚搬到你隔壁的秦淮述,第一次见面有点匆忙,没准备什么礼物。送你颗糖吧。”
更奇怪了,哪有人上来就给陌生人塞糖的?塞的还是奶糖。
方灼的目光从包装纸上那只黑白色的奶牛身上略过,久违的无语,他并没有接住对方递过来的糖,而是礼貌的点头,朝着自己的“新邻居”打着招呼。
“我是方灼。”
“我知道。”
好像预料到了方灼不会接受他的糖果,男人极其自然的收回手,拆开包装袋将奶糖塞入口中咀嚼,少上挑的眉眼在方灼被雨雾浸透的湿润的发丝上盯了一会,微不可查的挑起眉,手指动了一下,像是要手贱的去撩,不过秦淮述并没有动手。
“我从其他邻居口中听过你的名字,成绩好,性格好,礼貌还听话。”
不知道是不是方灼的错觉,他总觉得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在讲到“听话”两个字时忽然的笑了一声。
“今天终于见到了,不过看起来好像和传闻里面有区别啊。”
自称“秦淮述”的男人语调幽幽,戏谑的目光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方灼,半指手套包裹的手指比划了一下方灼有些臭的脸色,轻笑一声。
“成绩好没看出来,至于性格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方灼却懂了这人没说完的话,一边烦躁这人对待自己熟稔的语气,好似和自己很熟的模样,一边烦躁于耳边愈发吵闹的絮叨。
簌簌的雨声还在继续。他抬起一双淬满了风雪铅灰色的眼,太阳穴抽搐的疼痛已然的令他耐心告罄,只想着怎么样才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回到自己的家里裹着被子好好的睡一觉。
“嗯我知道了,所以你能让开吗?”
语调听起来颇为的不耐烦。
面前的男人似是为方灼明显的情绪外露惊了半秒,像是注意到方灼紧皱的眉头,那一双鸦青色的眼睛安静的落在方灼的身上,倏然的,秦淮述上前一步,那双被手套包裹住的手指隔着一层厚厚的皮革按在了方灼的太阳穴上。
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按下了世界的静音键,这样诡异的事情让方灼瞳孔一缩,下意识抬头,错愕的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男人。
只见他扬唇一笑。
“现在安静了?”
秦淮述的表情并不算夸张,只是隐隐的带着点细碎的笑意,可方灼总觉得对方像是在笑自己简单的就被一些事情干扰了情绪。
“你怎么做到的?”
方灼有些烦躁的揉揉眉心,并没有直接问对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让自己脑子里那些吵的不行的声音安静下来的,因为他总觉得,对方应该懂自己的意思。
“就这样做到的。”
果不其然,秦淮述闻言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站在方灼面前毫不避讳的伸出手,一团微弱的光晕出现在了他的手里,旋转着变成小鱼,小鸟,各种各样奇怪又可爱的形状,和哄小朋友似的,看的方灼眼花缭乱。
他有些目瞪口呆。
真的是标题取名废了……今日更新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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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雨中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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