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依旧阴沉沉的不见阳光,即使是上午九点,依旧没有变亮的趋势,昏暗狭窄的楼道内,此刻堆满了围观前来看热闹的人们。
方灼站在最外圈,努力伸长着脖子往里看,却他只能见到平日里最为和善的陈姨背对着自己,隔着人群,中年女人痛心疾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她……”
“什么……”
“回来……?不……”
最后响起的是一句略带着慌乱,细听之下却有些尖锐的破了音的声音:“你女儿早就死了,这是我们街坊邻居都看到的事实,唉!小叶啊,你怎么执迷不悟?”
“死了”
“执迷不悟”
琢磨着刚刚陈姨好似惊慌失措之下的话语,体会着里面巨大的含金量,方灼下意识的挑眉,昨天下午偶遇陈姨的记忆瞬间的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和自己聊天的时候……似乎也提到过最近“生病”的人很多。
方灼在这边住了好长一段时间,这块区域本来就常年的多雨,一场雨连连续续的下好几个日夜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最近天气逐渐转凉,气温骤降,生病感冒的事情也并不少见。
死亡面前,生命始终处于平等的地位,赵老头的离去最后也只等得到一声惋惜的叹息。
只是……若是他没记错,陈姨提到六楼这户家人的女儿时,提到的也是“生病”,而不是死亡,这又和她如今的说法自相矛盾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灼看着面前拥挤的人群,觉得有必要钻进去看看。
他下意识扭头征询秦淮述的意见。
人呢?
身侧空荡荡,方灼一愣,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就看到了阴影处站着的神色不明的秦淮述。
站在一旁的他好像并没有被遮挡的困扰,反而有闲心找个舒服的角度观察着事情的发展,注意到方灼的目光,秦淮述转过头来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秦淮述:“怎么了?看到什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方灼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本意是想要邀请对方和自己一起去前面看看,只是看着对方一脸轻松,好像也不需要像自己一样为了看的更清楚一点而需要往前挤。
方灼默默的从对方两条修长的腿上收回目光。
所以……到最后只有自己需要挤进去吗?
方灼忽然庆幸还好自己中途为了找人停顿了一下,没有看到秦淮述的第一面就多嘴一问,不然自己就真成了丢脸的小丑了。
方灼终于明白了自己矮个子好朋友看到自己时那欲言又止复杂的目光到底是什么,那是对比自己身高高的人的羡慕和嫉妒。
饶是不怎么在意身高的方灼,在明白秦淮述只需要站在那就能看到前面发生场景的事实时,都产生了一股想要让对方把身高分给自己一点的冲动,更何况是每天都只能看到其他人下巴的朋友。
好大的落差。
方灼的欲言又止和沉默令秦淮述下意识的侧目。
秦淮述:“是发现什么了吗?怎么不说话了?”
方灼:“没事,只是忽然的就理解了什么叫做‘落差’。”
苦艾草混合着温热的吐息铺洒在方灼的耳边,细小的绒毛被激的倒竖,秦淮述身上的气势哪怕被他刻意的收敛,依旧能让方灼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默默后退一步故作忙碌的伸粗手拨了拨额头前的发丝轻咳一声,指指前方:“我要去前面看看,这里看不清细节。”
602室的门口人群依旧未散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而秦淮述依旧没有动弹,只是一手扯住方灼的袖口,防止他没听完自己的话就自顾自的往前冲。
“不着急。”
秦淮述的目光落在前方的混乱上,刻意压低着语调,带着隐隐笑意意有所指。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看似只是一句普通的关心邻居有没有睡好的话,却让方灼下意识回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动静。嘣嘣嘣的重物敲击着地面的诡异声响。
他几乎是瞬间的回过了神,眼神一厉,看着面前人低垂着眼眸与自己对视,从秦淮述深不见底的眼底捕捉到了扭曲的,自己的倒影。
理智稍稍回归,方灼四下张望一圈,发现并没有人关注到这个地方后,好似松了口气,努力装作不经意间朝着秦淮述的方向靠了靠。
方灼:“你也听到了吗?”
他冷着一张脸,眉眼间布满了郁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灼总觉得秦淮述的身体在自己靠近时僵硬了一瞬间,又很快恢复正常,快的好似只是自己的幻觉。
秦淮述捻了捻自己被手套包裹的手指,嘴角弧度不变。
“你在说什么?”
装,还装。
方灼一眼就看出来对方这份茫然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不出意外对方昨天晚上肯定和自己一样,被从楼顶传来的碰撞声吵的一个晚上睡不着,只是……这个声音辐射范围那么广吗?
方灼居住的小区,隔音虽然算不上太好,但不至于楼上做点什么就会被楼下听到的程度,更何况自己家和秦淮述的家隔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声音是怎么传到对方那边去的?
难道还是602居住的人大晚上不睡觉去别人家玩皮球吗?
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方灼目光定定的看了一眼面前看不出来端倪的人,轻飘飘的开口:“没什么。”
算了,他也不能强迫对方说出真相,毕竟每个人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刨根问底是方灼很讨厌的行为。
只是希望今天晚上的声音不要再继续了……
声讨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前面的陈姨似乎说的有些口干舌燥,终于放过了瘫坐在地头发枯槁面容憔悴的女人,痛心疾首的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就带着乌泱泱的人群散去。
原本拥挤的六楼顿时变得空荡荡,只剩下方灼和,秦淮述和在原地好似没有反应过来的女人。
女人身上满是被烟火燎出的伤疤,年头看起来有些久了,治疗不及时留下的大片灰棕色的创口密密麻麻的布满着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诡异又骇人。
那女人好似失了神,只是呆呆的抱着手里一团散发出诡异味道的,布满透明粘液的儿童款女装,嘿嘿的傻笑着。
“囡囡……”
“囡囡你回来了?”
“看妈妈给你准备的衣服,喜不喜欢啊?”
女人抱紧了手中的衣服,痴痴的咧开嘴笑的开心。
方灼上前一步,蹲下身看着瘫坐在地的人,抿唇放缓了声音:“你……”
方灼的话还未说出口,女人的目光就聚焦到方灼的身上像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一样,手中衣物吧嗒一声落了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六层的安静。
原本把怀中衣物看的很重要的女人呜咽着往后退,满是伤疤的胳膊警惕的抬起挡住了自己的脸露出野兽般毫无理智警惕的眼睛,冲着方灼发出嘶嘶的怪声。
“你,走开。”
“不要抓我的囡囡。”
女人挥舞着手臂试图逼退面前的方灼,见到他没有退却的意思,女人忽然踉跄几步,用力的抓住了方灼的手臂,尖锐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方灼被衬衫包裹的手臂里,泅开一小片血红,那女人暴睁着眼,露出点歇斯底里的疯劲来,说的话语无伦次。
“都是你……”
“是你……是你们……”
“我的囡囡,囡囡呢?我的囡囡是不是被你们带走了?”
“带走?没带走?■■■”
越往后的语言愈发趋于混乱,落在方灼的耳边如同未知生物的喃喃一样,好不容易暂停的絮语触底反弹,各种晦涩难懂诡异的语调如同烙印在方灼的脑海里一样,一层接一层的压在了他的理智上。手臂上的疼痛和大脑的胀痛叠加在一起使得方灼的神情瞬间的紧绷。
秦淮述看到这一幕,火速从旁边冲过来手掌并拢,一手刀打下了女人抓着方灼不放的手指,伸出手捏着方灼的下巴看着对方溃散的瞳孔,眉心深深拧起。
“不要被干扰。”
他低喝一声伸出手捂住方灼的耳朵,细微的光点顺着方灼的耳廓形成了一层细小的薄膜,絮叨声终于少了点,但聊胜于无。只是勉强能在混乱的声音中凝聚起一点思绪。
仅仅只是过了三分钟,方灼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
沉浸在絮语里时无知无觉的后怕侵袭了方灼的神经,就差一点,只差一点自己就要沦为如同面前这个女人一样的疯子,死里逃生的方灼捂着心跳错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劫后余生的喜悦混杂着虚弱令他脱水般手指哆嗦的撑着墙壁,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扯出一抹安抚的笑:“我没事。”
“反倒是这位女士……”
方灼的目光看着距离自己补五米开外,躲在墙壁衣角哆哆嗦嗦的女人,按下颤抖的手,尽量的保持着原有冷静,带着不细听依旧能听出来的颤抖,缓声开口:“我想帮她找一下她的女儿。”
方灼不会大发善心的帮助一个伤害自己的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似乎还保存着一点理智。
刚刚理智朝着疯狂边缘徘徊的时候,方灼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接触过身旁女人,即使对方看起来疯疯癫癫,即使方灼的理智处于崩溃边缘,他依旧未曾错过,对方隐藏在疯狂下那一抹令人心惊的冷漠。
方灼深吸一口气,拉下秦淮述捂着自己耳朵的手,扭过头目光紧盯着角落的人,语调微扬:“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我们帮你找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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