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武看着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不忍，瞧这小姑娘的意思，应该是读书时成绩不错的，但家里没有任何人脉关系，不然快到手的名额咋能被别人占了。

他家里是有点关系，但为了一个小姑娘动用，着实不太现实，只是小姑娘手上的菜谱是他想要的，想了想，“你有钱吗？”他扫了眼小姑娘放在店门口的凤凰牌自行车。

工位都是铁饭碗，一般人是不会蠢到将铁饭碗让出去，可遇到些特殊情况，也不是不能运作一下，他家里附近的一个邻居遇上了大事，儿子出事被关进去了，那个工位就空下来了。

按理说工位空出就有家里人占了，但也怪那邻居脑子不够清醒，为了儿子差点杀人偿命，也一块进去了，就剩下一个闺女守着那个工位。

这周围的爷啊奶啊的，都想逼着那个闺女将工位让给自己叔叔，那闺女是个脾气硬的，宁可将工位卖了，也不要便宜那些个叔叔，如果这小姑娘不怕麻烦，他倒是能运作一下。

当然这也得看那闺女愿不愿意，毕竟她那工位抢手的很，如果他不是遇到这个小姑娘的话，就那闺女刚提出这件事的半天功夫，他就打算今天回去就立马让家里人联系那闺女了。

也就是趁着现在知道的人太少，他能帮小姑娘说一下。

年玲苑仔细听着他说来事情经过，点了点头，“只要价钱不是我给不起的，我是愿意的，陈师傅，我想见一下那位女同志。”

“好。”陈红武果断应下，心道自己这也算是没看错人吧，能买得起凤凰牌自行车的人家可不多见。

得到陈红武给的电话号码，年玲苑去往附近的邮局，拿起摇把子电话话筒，告诉值班话务员要接哪处，过了一阵子，话筒里面传出一道女声，“喂，你是谁？”

温桂芬来到单位传达室接听电话时，神色有些恍惚，一听对方是陈红武介绍的买工位的人，抓着话筒的手紧了一下，却还是认真点了点头，“我待会请假去见你一面。”

一小时后，温桂芬出现在国营饭店里，看到跟她打招呼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免眼露诧异，“你好，我叫温桂芬。”

“你好，我叫年玲苑。”年玲苑温柔地伸出一只手跟她握手。

温桂芬看着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岁上下，她坐下来后，再三确认了这小姑娘可是真的想买她的工位？

年玲苑用力点头，“只要价钱在我承担范围内，我都能接受。”这年头想进城里当工人多不容易，要是有分配下来的，走到哪里都能挺直腰板，甚至她在村里的存在感能一下子越过大队长等村官。

“你可满十六周岁了？”温桂芬脸色放缓，面前小姑娘笑起来热情热烈，一看就是诚心想卖她工位的，只是跟她要跟小姑娘讲清楚她这个工位会遇到的麻烦一样，她也得了解清楚小姑娘本身的条件。

年玲苑点头，“年龄刚好够了，温同志，而且我是高中毕业生，基本上有对工作快速上手的能力。”

“行。”温桂芬点头，往下就认认真真听小姑娘说起自家家庭情况，听小姑娘说起自己爹娘只有自己一个女儿时，她不禁神色恍惚。

往下听小姑娘说自己在村里险些被人欺负时，她的拳头不免捏紧，这小姑娘何曾不是跟她一样，她因爹和兄弟都进去了，被那些所谓的亲人欺负。

而小姑娘是差点被那些个畜生侮辱，只因她爹娘没生出儿子，她没有可靠的兄弟作为依靠。

温桂芬心里燃起浓浓怒火，如果说先前她是因为小姑娘热情的笑容对她起了好感，现在的她，完完全全代入进去小姑娘如今的处境。

年玲苑温声道：“我手头上有四百块钱，要是温同志觉得这个价钱不够，我还能再凑凑钱的。”工作难得，钱还能通过别的渠道赚，年玲苑心里是不可惜这些钱的，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稳定。

“够了。”温桂芬不假思索道：“你给我三百五十就行，我立马就将工位卖给你。”可怜人何必为难可怜人，她做不到欺负一个在村里受了大委屈的女孩。

“多谢姐姐！姐姐真是人美心善！”年玲苑眼睛亮了，说的话如玉石相击，清脆动听。

“只是我这工作有些麻烦，到时候可能会有找麻烦的人。”

“我不怕，姐姐，我跟你说，我能力很强的，我是跳级上完高中的，”年玲苑挥舞一下自己的胳膊，跟温桂芬开着玩笑，意图逗她开心。

其实能力强还得有表现出来的机会，年玲苑心里清楚，要不是刚好遇上了陈师傅和温同志，她就算上去人家厂里推荐，也肯定会被人家赶出去的。

毕竟就连公社里一个规模不大的国营饭店的工作人员都这样威风，她要是去到人家厂里胡说八道，保准成了不自量力的存在，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你这小姑娘，咋说话这么有意思。”温桂芬笑了笑，如实道来自己家情况，她妈妈早死，爸爸守着她和弟弟长大，没再娶媳妇，去年刚早早退休将工位让给儿子。

只可惜她弟弟没出息，净惹事，被她家叔叔婶婶算计犯了事蹲班房，她爸爸又重新接回工位，但心里出不了那口气，就在动手前将工位转让给她，然后爸爸也进去了，她一个人守着的工位不知被多少亲人盯上了。

她知道有爷爷奶奶的偏袒，她是绝对守不住这个工位的，但是，她宁愿将工位转让了，也不要便宜所谓的亲人，她担心的看着小姑娘，“你这小身板到时可别被他们欺负了。”

“放心，我找上我爹娘过去帮我看着。”年玲苑心里有了别的主意，只是这不能跟温同志说，只拍了拍胸膛，让她放一百个心。

“行，那你就跟我过去吧。”温桂芳心道速战速决。

“好，姐姐坐在我车后座吧。”年玲苑推着凤凰牌自行车，看了眼服务员，心里奇怪她们都在里面讲了好一会儿话，还不点餐，咋没人说她们。

其实不然，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句话放在寻常人身上，那还真没有说错，不同她几天前穿着一身补丁的衣服过来，她今日推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服务员也是有眼色的。

不说话是看在店里现在没啥客人，兼之她们对这自行车有点兴趣，话里话外都在讨论这辆自行车要花多少钱买，或是这乡下来的小姑娘哪来的自行车票据。

温桂芬还挺稀奇地看着她这辆自行车，进门以来疏忽的问题突然涌上心头，“小姑娘，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就连我也只能坐公交车过来。”

“这个啊。”年玲苑不大在意道，“我二叔借的钱还了我家，钱挺多的，就是耐不住借的人更多，我爹娘干脆就给我买了这辆二手自行车。”

“二手的？看不出来啊。”温桂芬在车后座上摸了两下，就她在自行车四厂工作的眼光来看，这辆车绝对使用不超过半年，甚至时间还得再缩减一下。

毕竟太新了，新的不像是二手的。

“看不出来就对了，我家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年玲苑拍拍座位，“姐，你坐下吧，我力气大的很，能将你载到县城。”

温桂芬笑道：“行，路上你要是坚持不下来，就换我载你。”

面前的小姑娘漂亮活泼可爱，压根不像是乡下姑娘，就像是城里娇养的小姑娘。

可联系到小姑娘身上发生的事，她又觉得小姑娘这份美丽活泼至诚是上天恩赐的，无论小姑娘身处何地，都能积极向上，她心里难免有些动容。

“放心。”年玲苑决定用实力证明自己这些天不是白吃白喝的。

她用力蹬起脚踏，自行车如同风火轮，骑的无比快活，一下子就将国营饭店抛到脑后了。

去县城是需要介绍信的，而年玲苑早就得了，这份准备这时候派上用场了，年玲苑得夸自己一句未卦先知！

蹬了一个多小时，年玲苑来到一大门前，大门前挂着县自行车四厂几个大字的铁牌子，十分威风，而在里面工作的工人，无一不是脸上洋溢着自豪活力，身板也挺得格外直，格外盘顺。

年玲苑给守门的大爷看了介绍信才跟温同志进去，据她了解，这自行车四厂生产的是自行车配件，算是自行车总厂的分厂，专门生产像自行车钢圈、曲变轮盘和车头等配件。

往里面走去，就能看到长长一排厂房，厂房本身是由红砖砌成的墙体和瓦块做遮风避雨的部分构成，十分气派、结实、威风凛凛。

温桂芬带着她去弄工位转让手续，因她们俩一路上都交谈过彼此手上有没有带齐转让手续要准备的东西，年玲苑是带齐了的，而温桂芬随时随地都为转让工位做准备。

这两方意见同时达成，哪还不快快进行转让，省得节外生枝。

自行车四厂的厂长姓秦，叫秦卫国，在这位厂长的见证下，双方签订工位转让协议。

实话实说，秦卫国是对年玲苑不太满意的，毕竟这姑娘太年轻了，还是农业户口，一般他们厂里招工，招的都是非农业户口，要不就是非农业户口优先。

不过他到底是个厂长，不会没修养的责怪到人家小姑娘身上。

顶多是觉得这小姑娘太好运了，白捡了一个工位，将来还有机会从农业户口转为非农业户口，只是到时就等厂里有没有指标了。

“桂芬姐，这些钱给你。”年玲苑将四十张大团结从背篓里拿出来，都塞给她了，温桂芬就是她的贵人，她不能不感激，她之前听自个儿爹娘说邻村一个年轻小伙想去县城找工作，参加了工厂的招工考试。

那个工厂只想招五十个工人，但参加考试的人有一千五百多人，那小伙子还非常出息的考了前五名，只是因为农业户口的缘故，失去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年玲苑心道，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没人脉没靠山，能遇上温桂芬同志，确确实实是无与伦比的好运，当然，这也多亏陈红武师傅的提醒。

“……好。”温桂芬抱着装满四百块的塑料袋，对这小姑娘越发欣赏了。

两人走到外面，年玲苑问道：“桂芬姐之后打算做什么？”

温桂芬笑了笑，“不怕跟你说。”她压低声音，见周围都没有人，“我外公就我妈妈一个闺女，也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就想着让我接替他的工位，我到时候就直接去找我外公，懒得搭理那些人了。”

年玲苑恍然大悟，难怪桂芬姐这么干脆就卖出工位了，有靠山有退路就是不一般，她笑道：“桂芬姐姐也是高中毕业生吧？”

“是。”温桂芬道：“只可惜没上工农兵大学。”

“桂芬姐，没上工农兵大学确实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去年咱村里大队唯一一个工农兵大学名额本来是落在我头上的，只是到后面不知道给了谁，我是这样想的，咱也不能输啊，只要一直学□□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年玲苑努力暗示一年后的高考。

“我们俩真像啊。”温桂芬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万般唏嘘，“好了，不说了，我回去收拾东西了。”

“桂芬姐，我说的是真的。”

“知道了知道了。”温桂芬摸了摸她的头，“乖哈，我回去会记得读书学习的。”

到底抵不过年玲苑那双无辜的眼睛，温桂芬全当做敷衍小孩了，“玲苑，我借你自行车用一下好不好？”

“桂芬姐尽管用，我也正好留下来了解一下我在这个车间里干啥。”年玲苑挥了挥手，目送温桂芬离去。

温桂芬骑着自行车打算将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小件寄去邮政所，大件直接火车“托运”，不过在家里看到角落里那堆高中书本时，想到小姑娘的话，还是将它留下来了，之后有时间就看看吧。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未来的她会无比感谢今天的自己和年玲苑，为自己留一寸余地，将来走在广阔无垠的旷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