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在心底敲定了主意,黎予便没打算再动摇。
这周的教学内容是“直线和圆的方程”,耿星语的接受能力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远不如上一章“向量和立体几何”时那般顺畅。
黎予已经尽量把知识点拆解得细碎,用最通俗的语言揉碎了讲,可耿星语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还是会时不时浮起一层茫然。
黎予心里清楚,数学学习上本身就要点天赋,耿星语底子薄,想一口吃成个胖子,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了勾着点耿星语的学习热情,黎予每晚备课时都要多熬半个钟头。
讲到圆的方程推导前,她会提前在草稿纸上画好函数图像的演变过程,从点到线,再从线到圆,一笔一划描得仔细,第二天上课摊开在耿星语面前时,总能看到少女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真诚的,缓解课堂枯燥的法子。
效果或许不算惊天动地,却也实实在在。至少耿星语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整堂课都紧绷着一张脸,偶尔还会主动指着课本上的例题问一句“这里为什么要这样算”。
除此之外,耿星语每天发来的一长串消息,黎予也会捡着回上两句。
只是面对“要不要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新开的甜品店好像不错”这类邀约,她还是会找借口岔开话题,一个都没敢应。
这样下来,对方应该能感受到些关心吧?
黎予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只觉得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快得让她有些心慌——她总在想,等这次补习结束,她们之间大抵就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了。
可是,真的不想再有任何关系吗?
黎予自己也答不上来。
她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了耿星语身上,过去是,现在是,未来……或许也挣脱不开。
一月的尾巴悄悄溜走,源江县总算有了点新年的模样。外出务工的年轻人陆陆续续返乡,街上的摊位多了起来,卖春联的、吆喝着卖年货的,人声鼎沸,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甜丝丝的烟火气。
黎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带着点市侩却又无比鲜活的热闹。就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一颗石子,总能泛起圈圈涟漪,让她觉得自己是真切地活着的。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那天,一直保持的按部就班又被打破了。
那是黎予第一次敲响耿星语家的房门,指尖落在冰凉的门板上,敲了三下,却没有反应。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门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黎予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她慌忙掏出手机,耿星语拨了微信电话。
嘟……嘟……嘟……
忙音一声声敲在黎予心上,她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一边用力敲着门,力道大得指节都泛了白。
“耿星语?你在家吗?”
她对着门板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你要是在家就应一声!”
还是没反应。
她肯定在家的,黎予在心里焦虑地默念。耿星语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缺席补习,就算有事,也一定会提前发消息给自己请假。
一个电话挂了,她又拨第二个、第三个……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衣领上。手上敲门的动作也没停下。
不知道拨到第几个电话时,那头终于被接通了。
“不好意思,黎老师……”
耿星语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我今天不太舒服,忘记跟你请假了,害你白跑一趟。”
话说到一半,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像是怕被黎予听出来似的。
黎予的心跳得飞快,说话的语速也跟着急促起来:“你一个人在家吗?有没有吃药?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的,黎老师,”耿星语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我已经吃过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听着她这么说,黎予脑子里闪过一丝“或许她真的不需要自己”的念头,可下一秒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咬了咬下唇,语气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执拗:“你开开门,我看看你。”
耿星语本就虚弱,哪里拗得过她。没过多久,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少女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没了血色,连站都站不稳。
黎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发紧。她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耿星语的胳膊:“你哪里不舒服?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好在只是发烧,耿星语自己也吃过退烧药了。可黎予还是不放心,又追问:“家里有没有体温计?要不要再测一下体温?”
耿星语抬眼望了她一下,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轻声回了句:“没有。”
黎予压根没心思琢磨她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从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起,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解决耿星语生病这个问题。
她没多想,直接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耿星语的额头上,温热的触感传来,让她的心又揪了一下。她又把手指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对比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是有点烫,”她认真地说,“是不是上次感冒没好利索,又加重了?”
没等耿星语回答,黎予已经站起身,面向她伸出了右手。那只手纤细修长,仔细一看还会发现手掌各别地方还长着些小茧子。不多,但准确无误地刺在人心上。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耿星语看着她伸出的手,忽然想起黎予之前说过的,她第一次见面跟自己打过招呼但自己没搭理她。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像这样朝自己伸出手?
她已经无意识地“拒绝”过黎予一次了。
这次,没有任何理由,她也不想再拒绝。
耿星语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黎予的右手。入手的温度很暖,让她瞬间觉得身上的力气都恢复了些。她借力站起身,声音轻轻地:“好。谢谢你。”
她没有加上“黎老师”那个后缀。所以此刻,拉住黎予的人,是耿星语,不是那个需要被补习的学生。
黎予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小心翼翼地扶着耿星语上了车,跟司机报了县人民医院的地址。
其实黎予从来没有自己去医院挂过号、做过检查,她压根不清楚具体流程。
从小到大,若只是感冒发烧不过就吃点药休息休息就行了,至少她妈妈是这么告诉她的,不是什么大病不用去打针输液,不花那“冤枉钱”。
可她心里却一点也不慌,觉得这算不上什么难事——就像她大一刚开学时,一个人坐十二个小时的高铁去两千公里外的沪市,一个人学着坐地铁,一个人找走过了千万里……没有人教她,她也不需要。
不过眼下,这些问题好像轮不到黎予来操心了……
耿星语似乎对县医院的流程熟得很,下车后,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门诊挂号,又去药房拿药,接着到护士站填写信息、找病床位置,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反倒让黎予成了那个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人。
黎予有些不好意思,跟在后面轻轻扯了扯耿星语的衣角,声音怯生生的:“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耿星语转过头,在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没事,待会儿输液的时候,麻烦你帮我盯着点药水就行,我怕自己睡着了。”
黎予连忙用力点头应了下来,好像生怕耿星语反悔一般。
说是要休息,可耿星语刚插上输液针,就扭着身子跟黎予搭话:“今天真的麻烦黎老师了,抱歉啊,让你跑这么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黎予连忙摆手,“顺手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说着话,气氛反倒有些尴尬,没什么聊天的**。
沉默了片刻,黎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好像对医院很熟?”
“嗯,”耿星语点了点头,“我爸妈工作忙,我从小免疫力就差,经常来医院,久而久之就熟了。”她平静的回答着,也没提另一个,并不想说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黎予应了一声,心里有点酸酸的,“那你平时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耿星语又不想和这个木头聊天了。
“麻烦黎老师帮我看一下药水,快没了就叫护士,我想休息会儿。”
说完,她挪了挪身子,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眼假寐。
黎予先是抬头看了眼挂在床边的药水瓶,又抬腕看了眼手表,轻声应道:“好,你睡吧,有我在呢。”
耿星语闭着眼睛,能感觉到黎予就坐在自己床边,却没发出一丁点动静。她不敢睁开眼睛,怕和黎予的目光撞个正着,更怕被黎予发现自己其实没睡着。
事实证明,不睁眼是对的。
黎予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目光落在耿星语的脸上。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这个少女。之前没看两眼就会闪过一丝不自在的感觉,让她赶紧收回**的目光。
耿星语的头发比刚见面时留长了些,和黎予记忆中高中时的不太一样。现在的长度,应该比自己的头发要长一点,若是扎个低马尾,应该也很好看。
黎予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耿星语的脸上。她以前总爱冷着一张脸,就算双眼无神时,也能让人注意到她那双很大的眼睛。眼尾略微上扬,本是标准的狐狸眼,但配上她的双眼皮,偶尔又显得格外可爱。
现在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黎予这才发现,她的睫毛原来这么长,这么密,也生得很优越。
最终,黎予的目光停留在了耿星语左边嘴角下的那颗小痣上。那颗痣不大,颜色也不深,在她白净的脸上一点也不突兀,反倒衬得她那清冷的气质愈发独特。
一点也没变。
黎予盯着那颗痣,愣了好一会儿神,直到药水瓶里的药水快要滴完,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头看了眼药水,又看了眼时间,心里盘算着该什么时候叫护士。她看看床头的呼叫铃,又看看药水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没过多久,护士过来换了一瓶新的药水。
黎予看了眼这瓶盐水的体积,和刚才那瓶差不多。她想了想,蹑手蹑脚地站起身。
可她刚抬脚,手腕就被人轻轻拉住了。
……
“黎予,你不要走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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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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