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日,牧云的身体情况已基本上恢复了,他和芷萱准备回到朔州城,他们两人还不知道现在的朔州城已经是骁扬军的天下了。由于只有一匹马,俩人只好共乘一骑。虽然凌牧云只是牵着缰绳,但芷萱总是感觉凌牧云在抱着自己,浑身很是不自在,但气话又说不出口。
进了朔州城后,凌牧云骑得慢了些。战争中受苦受难的始终都是百姓,仅仅过去三天,他见朔州城已是一片狼藉,破瓦颓垣,残幌碎匾,不由得一声叹息。芷萱感觉到凌牧云的情绪低落,但又不知怎么安慰他。
凌牧云打听一番,骁扬军在朔州的大本营安在了原知州府邸。他们两人来到府邸,双双下马。
这几日,凌牧云失踪,急坏了骁扬军众人,尤其是仲华,更是派了好几批人去找寻凌牧云的下落,皆无所获。仲华虽心急如焚,但想到开战之前叶芷萱就不在军营了,他猜芷萱应该与自己的帮主在一块儿,两人多少有个照应,这多少给了仲华些许安慰。
凌牧云进了府,下人禀报后仲华跑着迎了出来,眼眸里充满惊喜,“少主,你总算回来了,仲华担心死了。”
“别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次你和石磊辛苦了。”
提到石磊的名字,仲华霎时一脸悲伤和落寞。
凌牧云察觉到仲华的神色有异,于是忧心问道:“石磊是出了什么事?伤得很重?”
与石磊的急性子不同,仲华一向稳重沉得住气,所以凌牧云料定是发生了大事,否则仲华不会这样,只是他不会想到结果会那么坏。
仲华微微垂下头,“少主,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吧。”凌牧云一听仲华那么说,心凉了半截。
连同芷萱,三人来到正厅,都坐下后,牧云的手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表情冷沉,“快说。”
仲华话未出口,便已哽咽,“石磊他……”
凌牧云厉声一吼,“他怎么了……”在芷萱眼里,凌牧云从来都是风度翩翩,霁月清风的样子,还从未如此失态过。
“石磊他…他…战死了。”仲华艰难说出来。
话音未落,凌牧云一掌劈断了椅子扶手,一字一顿道:“怎…么…回…事?”
仲华颤声道:“他以一己之身抵住城门,我们才冲进了城。”
芷萱并非感性的女孩,但听到石磊以这种方式战死也心如刀绞,眼眶里更是噙满泪水。她没想到朔州这一战,胜得竟是如此惨烈。那一刻,芷萱甚至有点理解了凌牧云为什么要孤身去闯朔州城,可结果还是出了石磊战死这个意外。
凌牧云听不下去了,他沉默着,哀痛着,他要让心中的血慢慢滴一会儿,只为石磊的英勇而流。半晌,凌牧云才沉声问道:“他下葬了吗?”
仲华如实道:“还没,棺材停在后院。大家都在等你回来,石磊也在等你。”
凌牧云自言自语,低声自责道:“可我还是回来晚了。”
这时,仲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凌牧云,“少主,这是石磊离开后,我从他身上找到的。他好像预料到自己会……”
凌牧云狠狠地攥了攥拳头,指关节处渐渐发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然后才打开信,上面写着:“牧牧,好久没这么叫你了,今天我就不叫你少主了,我就造次这么一回。”
读到“牧牧”两个字,凌牧云喉咙一酸,他想起小时候和石磊和仲华一起长大,石磊和仲华都是那么叫自己的。反而长大后,仲华和石磊才改了口,叫自己少主。
凌牧云按下心中酸涩,继续读着信,“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想朔州城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死了在那边都能笑出声,真他娘的痛快。”
“牧牧,自小,我、你、还有仲华,我们三人都在霁月湖长大,逍遥自在了那么多年,也是值了。但是兄弟我知道你一直有个心结,那就是你身为将门之后,没能纵马疆场始终会觉得遗憾,这次我们一起出来,我也算是帮你完成心愿了。世间之事,难有十全十美,我们这些大老爷们,行事无愧于天地就好,所以以后你就不要再和自己较劲了。”
“最后,我有个小事要食言了。小时候我们三兄弟常说,生在霁月湖,死在霁月湖。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希望你别怨我。我希望死后埋在朔州旁的光明峰,我要在那里望着看着朔州城,看着我们一起走过的路。那样的话,就好像我们还一起上战场了。我这个心愿,希望少主能成全。”
“煽情的话我就不说了,那不是我的风格,未说的话,希望来世有机会再说”
“四块石头”绝笔。”
儿时,凌牧云就一直嘲笑石磊的名字,他的名字都是由石头组成的,凌牧云就说石磊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给他起了个“四块石头”的外号。每每凌牧云这么叫他,他就笑着反驳,说他有石头的坚韧,更有石头的光明磊落。
信读完了,凌牧云再次将拳头攥紧,发白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芷萱见凌牧云如此悲恸,她感同身受,心中也跟着凌牧云一起难过。芷萱很想安慰凌牧云几句,可她明白此时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那种从小长大的情谊,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将凌牧云从痛苦中抽离出来的。
三人沉默片刻,凌牧云哀伤道:“仲华,立刻命人制碑,准备所有殡葬用品,明日我们上光明峰,让石磊入土为安。”
“是,少主。”说完,仲华抹着眼梢转身离开。
翌日一早,凌牧云带着众人,亲自抬棺去了光明峰。光明峰顶风光无限,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朔州城,也可以看见朔州城西侧的冷水江。凌牧云觉得这个地方风水不错,石磊长眠此处也可以安息了。
石磊的葬礼很是风光气派,光是到场参加葬礼的士兵就有几千人,那日的光明峰顶可谓人山人海。
石磊是骁扬军出征以来战死的第一位高级将领,他的棺椁下葬后,众人致哀良久。石磊所用的外棺是石制的,椁座及椁壁刻有战马的浮雕,精美绝伦。这石椁是仲华自石磊死后就开始准备的,几日来,他让工匠加班熬夜,终于在昨日将石椁赶制出来了。仲华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兄弟死后也能体面些。
葬礼的议程结束后,凌牧云哀伤说道:“仲华,你带所有兄弟们下山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我再跟石磊说说话。”凌牧云只要一想到自己出征前,石磊还好好的,等自己回来时已经天人永隔,他就仍会难过得不能自已。
仲华想劝慰凌牧云几句,但他自己都没有走出悲伤,自觉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想来想去只留一下一句,“好的,少主。”
众人浩浩荡荡下了山,凌牧云没有回头,但是能感觉到芷萱并没有走,于是问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凌牧云这种冷漠语气,令芷萱有点生气,因为以前凌牧云从不会这样跟自己说话。但她知道是凌牧云此时心情不好,也就没太计较。
叶芷萱很想对凌牧云说,自己留下来是为了陪你,可这种话她怎么可能说出口呢。芷萱犹豫片刻,才支吾道:“这地方挺舒服,我想在这儿坐一会儿再走。”
“想找舒服的地,去别的地方,这里不是你放松心情的地方。”凌牧云心中积攒了太多伤痛,也压抑了太多对蒙古人的恨意,所以才口不择言了。平日里,他怎么都不会这么跟芷萱说话。
“我想陪你待一会儿。”叶芷萱被凌牧云气得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今天怎么转变了?”
“你…你竟然吼我…你不要后悔……”芷萱气得转身就走,可走到下山的路口处,她又停住了脚步,坐在了路边。芷萱抓了一把路边的野草,一片片地撕着,“凌牧云你个混蛋,你这样对我,你等着。早知道我前几日就不救你了,你死了算了。”
虽然嘴上这样骂着,叶芷萱还是不愿留凌牧云一个人在山上而自己离开。她原想着凌牧云待一会儿也就下山了,可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凌牧云都没有出现。
叶芷萱怕凌牧云出事,于是又折返上了峰顶。来到石磊的墓碑处,借着月光,她看见凌牧云躺在那里,身旁都是酒罐子,酒坛子。
芷萱连忙抱起凌牧云,似是责备似是关爱,“你怎么喝这么多?你醒醒。喝死你就好了。”
凌牧云醉得完全不省人事,任芷萱怎么叫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寒冬临近,山顶的风更大,凌牧云又喝了酒,如果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非冻死不可。芷萱无奈,只好先背着凌牧云往山下走。喝了酒的人,比平时更重了些,芷萱勉强背得动他。
下山的路上走上几百米,刚好有个山洞,芷萱想着只能在这山洞里将就一晚,明日再下山了。背着凌牧云走上这么短的路,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要是把凌牧云背下山回府,芷萱是万万做不到的。
进了山洞,生起火堆,芷萱找来山泉喂凌牧云喝下去,帮他解酒。
凌牧云喝水呛到了嗓子,咳了几声,然后搂住芷萱的腰。
芷萱试图推开凌牧云,“你干什么?你这个醉鬼。”
凌牧云身体一时失重,压在了芷萱的身上,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他吻上了芷萱双唇。这一吻让芷萱心中一荡,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用全力推开了牧云,“你个混蛋,你在对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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