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听到项桓要为卫忠海平反,康诚也是激动万分,他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卫忠海尚有遗孤在世。思虑再三,康诚还是觉得此时说出卫泽楠身世是最佳时机。康诚有此底气是因为君无戏言,皇上不可能刚刚替卫家平反,就立刻治他个窝藏罪臣之子的罪名,更不能立刻改口诛连卫泽楠。
想到这里,康诚走出宴桌来到殿中央,行稽首礼,“皇上圣明仁爱,今赦卫氏满门之罪,众臣感服。臣还有一事需禀明皇上,求皇上圣裁。”
项桓眉间一锁,“誉国公,不知汝所奏何事?”
“皇上,您刚才说如果可能要多加抚恤卫家遗属,卫忠海却有一子卫泽楠尚在人世,请皇上赐恩。”康诚这么做,也是希望还卫泽楠真正的身份,使其能堂堂正正立于人世,这样卫忠海夫妇也就瞑目于九泉了。康诚还想:“如果卫泽楠争气的话,也可以卫氏遗属的身份光宗耀祖了。”
此话一出,大殿上仿佛地动山摇,平湖惊雷。有的大臣心中感叹康诚胆大,竟敢窝藏罪犯之子这么多年。有的大臣心中敬佩康诚重情重义,才冒险保下卫家血脉。也有黄魏和董素之流恨得牙痒痒,怪当年自己失察放过漏网之鱼。更有和顺王项广这个知晓一些内情者,终于放下了压在胸口多年的石头。
项桓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誉国公,朕来问你,那卫忠海遗孤现在何处?”
康诚如实道:“这些年,我一直把他养在府中,随我康姓。”
话音一落,叶阳晨看向康诚,一时心情复杂,自觉之前低看了这个品行高洁,义薄云天之人,不由得对此人较之前多了些敬佩之情。叶阳晨恩怨分明,他虽然对卫泽楠有切齿之恨,但他不会完全迁怒发泄在康诚身上,更不会将康诚和卫泽楠完全混为一谈。不过知道了原来的“康泽楠”就是卫忠海之子,好像突然对卫泽楠少了点厌恶。
对于康诚这种私藏罪犯之子的欺君行为,献帝内心也非常恼怒。只是此时他需维护自己布施仁政、广开恩典的形象,不能发火动怒。待稍稍平复了心情后,项桓露出悲悯的神情,“传朕旨意,即日起,康泽楠恢复祖上卫姓。念及其父卫忠海曾立下不朽功勋,特追封卫泽楠为卫国公,世袭罔替。”
皇上的恩旨一下,许多大臣都对卫泽楠羡慕不已,一日之内他就封爵受赏,还是很多大臣想都想不来的尊荣。不过那些人也想得明白,这份荣耀是卫忠海勇用血换来的,卫泽楠祖上有德,他得这个爵位也应该。
太师黄魏、太保董素听到皇上的这个旨意,甚感不快。这一天里,不仅“反贼”卫忠海被翻案平凡,就连“反贼”的儿子都封爵受赏了,他们焉能不气?
康诚激动不已,他怎么都料不到多年的冤案竟终有昭雪之日,心里想着这下终于可以告慰卫忠海与白华的在天之灵了。康诚铭感五内,连连叩头,“谢主隆恩,只是微臣启禀陛下,卫泽楠现今在外游玩,等他回来,臣便让他即刻进宫谢恩。”
“好啦,平身吧。”项桓端起酒杯,“众爱卿,今日朕高兴,我们君臣共饮此杯。”
全体赴宴的大臣们共同举杯,齐齐为皇上唱“赞歌”。
只有叶阳晨知晓,卫泽楠并没有在哪儿游玩,而是被关在西关林远峰家中。叶阳晨极替卫忠海惋惜,像卫忠海那么一个忠义赤诚之人,生的儿子竟如此不成器。
那日宴席后,叶阳晨跟在康诚身后出了宫,见四下无人,才上前几步,朗声叫道:“誉国公请留步。”
康诚转过身来,“呃,原来是叶长史啊?又有何赐教?难道还想再次硬闯我的府邸吗?”
“上次我冒然入府确事出有因,只是详情未来得及与誉国公细说。”叶阳晨拱手道,“今日金殿之上,听闻誉国公为保忠良之后,不惜欺君罔上,这等侠肝义胆,本人实在敬佩。”
“这没什么,要我说,叶长史才是后生可畏,年少英勇。”
“誉国公谬赞了,身为丰国儿郎,国家百姓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听叶阳晨这番言辞,康诚便不再生之前叶阳晨带兵闯自己府邸的气了。康诚笑着连连点头,眼神里多了一分欣赏和赞许,“不知叶长史是哪里人氏?”
“吾为中安郡人氏。”
康诚心里一直犯疑这个叶阳晨为何与卫泽楠长得一模一样,自他第一眼看见叶阳晨就有此疑问,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今天倒有机会叙话,康诚遂打听起叶阳晨的桑梓地。
康诚正想着再问些有价值的信息,叶阳晨反问道:“康大人是不是觉得吾与卫泽楠生得有几分相似?”
话音一落,康诚神色惊变,“你认识吾儿泽楠?”
“认识谈不上,只能算是见过。”
“你在哪里见过他?”
叶阳晨看了看左右,康诚心领神会,“不知叶长史明日是否方便到寒舍一坐?”
“恭敬不如从命。”
翌日一早,叶阳晨带着清扬去了康诚的誉国公府。这次不是闯进去,算上是拜访。
昨夜,康诚回到府中,已将皇上赦免卫忠海家一事告知卫家的忠仆陈伯。陈伯闻之落泪,终于觉得无愧于当年卫家以及小姐白华的重托。
得知叶阳晨来了,康诚便让下人把他带到家里的正厅,并叮嘱下人去把陈伯叫过来。泽楠有消息了,康诚想让陈伯第一时间知道。
再者,直觉告诉康诚,叶阳晨与卫泽楠长得如此相像,应有卫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些年,陈伯一直很惦记卫家小少爷卫泽兰的下落,他心里一直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卫泽兰尚活在人间。康诚知道陈伯的这块“心病”,所以叫他过来一起听听,有什么想问的,也好一同问问,或许真有好消息也说不定。
叶阳晨走进大厅,见正前方左右两侧挂着一副黑大漆鎏金字对联:“瑞雪飘飞出塞北,辰星闪缀过雄关。”叶阳晨将对联在心中默默读了一遍,他不知康诚的府里怎会有这样的对联,只觉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康诚见叶阳晨怔在那里,连忙客气道:“叶长史请坐。”
叶阳晨展颜,“康大人,不要那么客气。这里是您的私人府邸,吾是晚辈,您唤我阳晨或是小晨都可以。”说着,他找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下。
众人落座,康诚主动介绍道:“阳晨,这是吾家老人陈伯,他心里十分惦念小儿泽楠,所以我也让他过来听听消息。”
“应该的。”叶阳晨虚手一指,“这是我的弟弟清扬,算是陪我。”
清扬不喜说话,只是点头表示礼貌。
自从叶阳晨走进屋,陈伯的眼睛就好像定在了叶阳晨身上,怎么都移不开了。如果不是叶阳晨一身武人打扮,陈伯已经将他认成是卫泽楠了。陈伯眼睛紧紧盯着叶阳晨看,心跳也随之陡然增快。他不确信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这时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或者说是一个答案:“难道卫家的小少爷并没有遇难?若是这样,真是老天有眼,吉人自有天相啊。”
叶阳晨也注意到了陈伯,见眼前的这位老者早已年迈,但精神矍铄,尤其是他的那双深陷眼睛,有一种岁月积淀下来的淡定和睿智,令人见之难忘。
大厅里稍稍安静下来,康诚先开口道:“阳晨,今日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告知我,你是在哪里见过泽楠吗?他离家四个多月了,一点音讯也没有,家里也很着急。”
叶阳晨的脸色突然多了几分郑重,“实不相瞒,我一个多月前在西关看到过康泽楠,哦不,现在应该叫卫泽楠了。”
“西关?泽楠怎么会在西关呢?”康诚和陈伯异口同声问道。
清扬冷眼一瞥,“正是,那个卫泽楠就是个癞蛤蟆,仗着与我哥长得有几分相似,就跑到西关冒充我哥,想要跟我未过门的嫂子成亲。”叶清扬平日话不多,但是哥哥受了委屈,他要替哥哥讨回公道。
该说的话弟弟替自己说了,叶阳晨就没说话,也算是默认。要是放在两天前,叶阳晨对康诚的脸色不会比叶清扬好半点,可是自从他知道康诚的品行为人后,便心生敬佩,不忍再恶言相向。
话音甫毕,康诚和陈伯皆惊愕失色,他们知道,按丰朝律法骗婚乃是死罪,故而两人提心吊胆起来。
康诚脸色煞白,但仍试探问道:“阳晨,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叶阳晨毫不遮掩。
陈伯也颤音道:“那他现在在哪儿?监狱吗?”
“那倒没有,考虑到影响,西关道刺史只是将他关在府中。”
“西关道刺史?可还是林远峰?”
“正是。”叶阳晨没想到陈伯这样一个家奴竟然叫得出来林远峰的名字,还是有些意外。
陈伯站起身,在客厅来回走来走去,他的脸上霎时露出异样的笑容,嘴里反复低声嘟囔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还好还好,还有挽回余地。”
众人不解,他们都听不太清陈伯嘴里在念叨什么。
陈伯自然是知晓卫家与林家有婚约一事的,只是卫家遭难后,他从没有去联系过林家罢了。
陈伯年迈,早已洞悉人性。当时一个失势的卫家,难免墙倒众人推,如果让很多人知道卫泽楠还活着,即使是亲朋故旧,也难保不会有人拿卫泽楠活着的消息去皇上面前邀功。事关卫泽楠的安全,陈伯谨慎认为,即使是身边至亲,也最好不要轻易相信。换言之,这个世上越少人知道卫泽楠还活着,那么卫泽楠也就越安全。
那时卫忠海已死,林远峰还值不值得信任,需要打一个问号。不过在陈伯心中,只有康诚是个例外,首先康诚算是白华的娘家人,再者陈伯也对康诚的为人更为了解。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皇上既已赦免卫家,陈伯也就没有什么顾虑和担心的了,他看向叶阳晨,转而问道:“叶长史,你的未婚妻子是林远峰长女林慕瑶?还是小女林诗怡?”
陈伯的一番话,不仅惊到了叶阳晨,就连康诚的脸上也写满惊愕。当初项靖赐婚时,康诚是在场的,他知道林慕瑶这个名字并不奇怪。可令康诚纳闷的是,陈伯是怎么知道林慕瑶这个名字的呢?而且他竟然连林远峰小女儿的名字也知道,这就更加奇怪。
叶阳晨语气一顿,“我的未婚妻是林慕瑶。”
陈伯追问:“你应该有一块玉佩吧?上面镂空雕刻一个“瑶”字?”
陈伯的话令叶阳晨的心咯噔了一下,“您怎么会知道?”
事实上,他也是有一次偶然发现母亲房间的柜子里藏有这么一块玉佩,只是没人跟他讲过这个玉佩的来历。即使从小见过不少宝物,叶阳晨依然对那块玉佩印象深刻,它晶莹剔透、细腻温润,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叶阳晨后面还跟母亲多次讨要过这枚玉佩,只因这个玉佩上有个“瑶”字,他想送给自己的媳妇。可是唐露每次都欲言又止,始终没有答应给他。当时叶阳晨还觉得奇怪,母亲一向宠爱自己,凡是自己喜欢的,她都毫不吝啬,怎么单单这枚玉佩不肯割爱。
无论叶阳天还是唐露,祖上都是名门望族,眼界自然不同寻常人。当年他们在叶阳晨的包被里看到这块玉,便从玉的质地判断出这孩子定出生在在钟鸣鼎食之家。叶阳天和唐露清楚这块玉藏着孩子的身世,所以他们也都很细心地保管着那块玉,但是这些年犹豫太多疼爱叶阳晨这个儿子,叶阳天他们始终不愿多提叶阳晨的身世,也就拖到了今日还没说过这枚玉佩的事。
陈伯徐徐说道:“这块玉佩算是林远峰送给你的。”
“林远峰送给我的?”叶阳晨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够用了,他怎么不记得父亲认识林远峰啊?而且他们做山贼草寇的,是不太可能跟官府有什么联系的。直觉告诉叶阳晨这个陈伯知道许多事,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伯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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