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晚上的训练赛,云裴又缺席了。
他又把自已关进了房间里,从回来开始就不见人。
盛凌几个人边打边心不在焉的,最后,他们关了电脑,围在一起疑惑。
“我真的不理解,队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深看了眼楼梯的方向:“他不肯说,但看样子,也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要不问问阿橙?”秦枫提议。
穆祺不懂:“问阿橙能有什么用?”
“队长今天不是单独把阿橙叫出去了?”
没等其他人说话,盛凌开口:“我觉得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个人。”
“谁?”
“徐治安啊!”盛凌看了他们几眼,“问阿橙能有多大用,直接问队长发小不是更有用?”
“有道理。”
“那赶紧打个电话问问。”
盛凌掏出手机,找到以前加的徐治安的微信,给对方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没过多久,对面接了起来,徐治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稀客啊,今天居然给我打电话?”
“好久不见啊,”盛凌先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准备直入主题。
徐治安先发制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
盛凌跟他嘿嘿笑了几声,说:“就是,小云子最近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人,问他也不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徐治安突然安静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比先前低沉了几分:“这个……算是老毛病了吧。”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盛凌连忙问:“什么意思?”
“他小时候遇到一些事,”徐治安言简意骇概括,“长时间的压力,让他形成了一种自闭心理。”
“小时候那会儿还挺严重的,”他轻轻说,“只不过后来好了很多,至少他愿意跟人开口沟通了。”
盛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他遇到的是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徐治安叹了一口气,“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好挺多了,他也不愿意跟我多说,我也不会去问,最起码,我不想让他提起自已的阴暗过往。”
林深安静了许久,忽然问:“那时候你们多大?”
“哎?”徐治安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们都在啊?我以为就盛凌呢?”
几个人笑了笑,盛凌连忙解释:“我一开始也没说就我一个人啊……”
徐治安也没多说什么,他声音低下来:“那时候,十岁吧。”
穆祺听完,问道:“那你为什么说是老毛病啊?”
“因为……”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体验过。”
四个人安静了,听他说。
“那段时间,他挺正常的,就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一段时间,我接连十几天没见过他的人。”
徐治安想起了那段过往,他说:“就我感觉,他一家人都好像不太正常,可我又不知道哪里不正常。”
“……”
盛凌几人抚额:“你这说了等于白说。”
徐治安也说不清,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他家不会开门接客,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我就是偶尔听见别人说,云家的那个孩子有病。”
盛凌问:“是小云子吗?”
“嗯。”
“为什么这么说?”秦枫不能理解,“他们有什么证据?还是说,队长有什么绝症吗?”
“那倒不至于,”徐治安继续道,“他们就是觉得小云子很奇怪,经常出现经常消失的,跟人也不说话,一开口就不合善。”
“有多不合善?”盛凌无语,“我们怎么没觉得?”
徐治安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开口:“我以前,听小云子和人说过最多的话就是——”
“能不能给我滚远点?”
“你能不能闭嘴?很聒噪知道吗?”
“跟你说话很浪费时间。”
“最离奇惊异的一次,”徐治安说,“只因为那人跟他请教了个问题,他当场话都没说就把人家的书给撕了。”
“……”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已经开始感到难以置信了。
没等他们问什么,徐治安又说:“有一次我跟他发生了一点矛盾,我本来想跟他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他张口就来了一句“能不能滚”,我当时真的吓到了,第二天他来跟我道歉,他以为我生气了,不过我倒也没真的生气。”
盛凌感到不可思议,眼睛都快瞪大了:“那时候才这么大,他居然……”
徐治安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叹了口气:“他在我们学校,是全校最优秀的一个学生,所有老师都争着抢着想要他,可他从来不理会,甚至有时候出现在学校的日子越来越少,每一次大家都以为他是休学了之后,他又回到了学校。”
“大家在学那一个阶段的知识时,他已经在往上一层走了。”
四个人听完,说不惊奇都是假的。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能把一个少年,一个年幼的孩子逼成那样。
他已经足够优秀,甚至超出了常人,还有什么是不满意的呢?
他的过往,到底有多少让他恐惧的事?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他和他妈妈反目,他第一次不听他妈妈的劝阻,一意孤行的要去做一件事,并且就为了打这个游戏的时候,我还存在一点和他妈妈一样的看法。”
“不过我现在想,他离开了那里,也没什么不好,”徐治安静了几分钟,又道,“至少他现在,脸上拥有了很多不一样的情绪。”
他想到他笑时的模样,他也笑了起来:“你们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笑是什么感受吗?”
“惊喜,我感到了不可思议。”徐治安说。
他以前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和表情,徐治安见过最多的,是愤怒和疑重。
他就如同一个牵线木偶,没有人类该有的喜怒哀乐悲恐惊,听话的似乎任人摆布。
他那段日子,是渴望有人来拉他一把的。
他渴望被救赎的。
只不过该救赎他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
那段阴郁的日子,是徐治安陪他走过了孤单的四季,是他没有中途放弃他。
一直以来,云裴都很感谢这样的相遇和馈赠。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格外的珍惜这一段情谊。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走出了阴霾,已经站在了阳光下,他身边拥有了很多不一样的人。
很多在乎他,喜欢他的人。
他的身边,不仅于他,也不止于他了。
为此,徐治安是为他感到高兴的。
跟徐治安聊完以后,他们都快对平日里那个性冷淡的温合队长进行新一步的改观了。
他们都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撑下去的。
即使他们听到的故事不全,却也明白了一半属于他的过往。
以前那些阴郁的日子,他怎么走过来的呢?
凌晨三点,盛凌躺在床上好半天睡不着,他烦躁的睁开眼,平躺着望向天花板,很多事情在他脑海里浮现。
“其实我不喜欢坐飞机到处跑。”
“为什么?”
“因为我有点恐高。”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站在很高的地方,然后我望着很深的地面,身后忽地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下坠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回忆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梦里的云裴,在坠下高楼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是感到了深深的害怕,还是感到了快意的解脱?
他此刻的心理,是自闭还是抑郁?
盛凌想的很烦,他不喜欢猜测,可现在有无数种可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不得不去思考。
思考答案,思考结果,以及他不愿意解开的锁。
盛凌烦躁的坐起来,他起身下床,走出了房间。
他刚关上房间门,迎面和一个人对上了视线,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须臾后,盛凌眨巴了下眼睛,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时,他差点吓的尖叫。
林深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大晚上的,你鬼叫什么?”
他“唔唔”几声,差点喘不过气来,林深连忙松开了手。
盛凌快速喘了几口气:“鬼不可怕,可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林深翻了个白眼:“我也没想吓你。”
盛凌感觉舒畅了,他站直身,小声问:“你也睡不着啊?”
“有点吧。”说着,他一边越过他往楼下走。
盛凌轻声慢步的跟了下去。
“是不是因为小云子的事?”他一边跟在后面一边问。
林深走到厨房,他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杯水,看到旁边刀架上的刀子时,他愣了几秒。
盛凌没等到回答,他抬头看一眼过去,发现林深在发呆,杯子里的水都溢出来了。
“喂,”盛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水都流出来了。”
林深猛地回过神,他放下水壶,拿过抹布将桌面上的水渍擦干净。
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水,轻声开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队长也在这里倒过一杯水,然后他就发呆了。”
盛凌一听,快速的想了想,皱起眉:“好像是,不过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林深抬起手,指向了一旁的刀架。
盛凌犹疑的看他一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看到刀架上的刀时,他承认,自己都愣了一下。
就算林深不跟他解释,盛凌似乎也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了。
和他听到云裴说恐高却不畏惧高楼是一样的。
这些都在证实,云裴没有自杀倾向,但有自杀念头。
盛凌将云裴恐高的事告诉了林深,他这下几乎完全可以确定了:“他可能真的存在抑郁。”
“那现在怎么办?”盛凌问。
林深握紧玻璃杯:“再等等吧,我们再观察几天。”
“好。”
接下来几天里,云裴没再从房间出来。
好几次他们都想上去敲他的门,可冥冥中,又想起了徐治安说的话。
“这只是暂时的,过一段时间,他就好了。”
因此,他们又生生忍了下来。
差不多半个月过去,云裴的房间门终于打开了。
他多久没看见阳光了,连他都快不记得了。
盛凌看见他出来,悬起来的石头总算沉了下去:“小云子,你到底怎么了?老把自已关起来。”
云裴看他一眼,勉强的勾了一下唇:“没事,就是最近有点嗜睡。”
“你不失眠了?”秦枫问。
“少了吧,”云裴简单带过,“也可能是药物的作用。”
林深紧紧皱起眉:“你以后,还是不要用安眠药了,这个东西是助眠,可是存在很大的副作用。”
云裴盯了他几秒,淡声开口:“行,知道了。”
林深对他笑了一下。
空闲下来时,林深把盛凌叫走了。
盛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我最近,研究了一下心理学的书。”林深说。
盛凌一听,很惊喜:“是好事,你有查出什么吗?”
“我觉得队长的情况是有根本原因的,”林深解释,“但他无法解决这个原因。”
他顿了顿,道:“就像,心病还需心药医。”
“那不解决会怎么样?”盛凌又问。
“不解决就会一直存在。”
盛凌停了几秒,提出意见:“要不,我们去问他吧?”
林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找个合适的时间吧。”
“好。”
后面几天,云裴没有再把自已关起来,他仿佛又恢复到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大家都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高兴不起来。
世冠赛是在十月举行,刚好是放国庆的日子。
九月初,距离世冠赛的时间已不剩多少,大家都抓紧了时间训练。
云裴重开直播那些天,他已经和一个正常人无异了。
盛凌等人观察了他许久,始终没有再发现别的不对劲,他们想问的事,最后也都没有问出来。
虽然云裴看似没什么不对了,完全是因为,他去看心理医生的次数很多。
他日常服用的安眠药也已经停了。
很多他能压下去的事情,云裴都不会开口说。
因为他在他们眼里,永远是一个顶天立地的队长,他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打败。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今天结束训练的时间很早,刚到中午十二点,他们就停了训练。
云裴没有跟几个人一块吃饭,他独自出了门。
就算云裴不说,或许他们也知道他去做什么。
下午两点,云裴在外面随意解决了午饭,他懒洋洋的抽了根烟,一根烟燃尽,他才回了基地。
刚进门,基地里的气氛格外安静。
就在他以为大家都在午睡时,他看见会议室的门口围了几个脑袋。
云裴走过去,在他们身后低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看清来人是云裴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咱们基地来了个大人物,”盛凌没敢太大声,“现在陈董在里面和那个女人聊着呢。”
云裴掀了掀眼皮:“聊什么?”
他耸耸肩:“不知道,我们都听不懂。”
林深见他不懂,往旁边退了几步,给他让了个位置:“不信你自已听。”
云裴来回扫了他们一眼。
四个人共同的点了点头,一看就是统一战线。
他收回视线,站到他们让出的门口正中央的位置,会议室的门留了一点缝隙,他凑过去往里面看,而门内谈话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杨女士,我觉得您可以再考虑一下。”
“考虑?”女人坐在椅子上,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背影,“我不需要考虑什么,我今天能过来这里,就已经决定了。”
陈董看了阿橙一眼,继续笑着道:“那您收购我们俱乐部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说了,”女人眼神凌厉,如同职场上的女强人,“你要么解散,要么我就强行收购。”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忽然打开。
众人纷纷回头看过去。
云裴推开门站了出来,他的身后,是盛凌几人。
女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莫名安静下来的会议室里,一个强硬又压抑的少年声响起。
“凭什么?”
女人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睛里的冷厉不自觉压下来,她没有开口说活。
而云裴紧紧盯着她,等着她开口。
就在众人都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情况的时候,女人放低声音,开了口:“你抽烟了。”
而云裴只是自嘲的扯起嘴角:“是啊,离开了那里,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去顾忌这顾忌那的。”
杨佳蕊眯了下眼,让自己语气尽量平和:“你就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那您呢?”云裴也不肯往后再退一步,“您一定要这样吗?”
他说完,场面又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裴似乎压不住了,他说:“妈,为什么您就一定要咄咄逼人呢?!”
此言一出,身后的众人都惊了:“妈?!”
云裴紧盯着杨佳蕊,没有说话。
女人淡定的看他,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我不想跟你多说,你现在,跟我回家,不许再打这个破游戏!”
云裴听了,忽地冷笑了一声:“以前我可以特别听你的话,甚至毫无怨言,可现在,你别觉得还可以再命令我!”
“云裴!”杨佳蕊气的吼了一声,“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那你呢?”云裴猩红着眼睛问她,“您是不是想逼死我?!”
下一刻,一个清脆的巴掌声落了下来。
“放肆!”杨佳蕊气的嘴唇都在抖,“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我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云裴脑袋偏了一侧,他双眼瞪大,怔了一下。
就连盛凌他们都惊了。
他们第一次见这样的云裴,第一次见他爆发出强大的情绪。
此刻他们大气不敢出,想说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云裴却淡定的很,他抬起眼睛,面上平静的可怕,他嘴角的笑意很冷:“小的时候,我就没有别人口中所谓的自由,我甚至比别人都要听话,无条件听从你的安排。”
“别的小朋友在外面放纸飞机的时候,我在背课文。”
“他们在互相分享零食的时候,我在做卷子。”
“他们在外面玩到傍晚时,我在上家教课。”
女人安静的看着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安静。
盛凌他们也终于听到了他的童年,以及过往。
云裴没有流泪,他在笑着吐露自己的不满:“我以为只要我听话,只要我认真做好你交待的每一件事,你就会开心了。”
“后来我发现不是的,”云裴敛了笑,冷冷的说,“你就像一个无底洞,永远都不会满足,无论我拿多少个第一,你也只会说“别高兴的太早,继续保持”。”
“我的生活里,要背数不清的文字,做着堆不满的卷子,过着无法空闲的时间,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养成工具,我就不配拥有自己的灵魂!”
杨佳蕊嘴唇动了动,她轻声说:“那我这么做,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
“可哪有你这样的!”云裴低吼道,“但凡我做一件违反你所安排的事情,你就要不择手段的毁掉!”
他扯开嘴角笑了笑:“您不记得了吗?被你逼出国的那个孩子,您不记得了是吗?”
杨佳蕊觉得好笑:“你们那个年龄,不好好学习,就搞那些不务正业的事情能有什么用?”
她看着他问:“那你告诉我,妈妈这么做,想让你考个好大学,希望你的后半余生可以不用这么累,是妈妈错了是吗?”
云裴轻眯了下眸子,他扯着嘴角淡淡的笑:“你总借着为我好的名义教我怎么做,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女人彻底怒了。
云裴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说话。
会议室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打破这个安静的氛围,云裴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他觉得说再多也没有意义,这些事情永远无法沟通。
他二话不说,转身出了会议室。
女人似乎站累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她仰头叹了口气。
陈常清和阿橙互看了一眼,盛凌几个人也互相对视,最后他们走了出去。
阿橙两人也离开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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