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出门了,炉子上熬着药呢,您记得看着点儿火啊!”
倒贴着福字的门打开,一道清朗柔和的少年声音回响在楼道中。祝岁安一边提醒自家老太太,一边在门外穿鞋。老人舒缓柔和的话语从室内传出:“哎,好。安安,外面天冷,穿厚实点,围巾口罩都记得戴上。”
男孩浅笑回道:“都戴上啦,我走了,奶奶。”
叮———
电梯门开,祝岁安迈步走出单元门,果不其然,又看见了他。
一月中旬的兰城气温已经零下,树叶脱落入泥,整座城市都显得光秃秃的,冷风一吹,零星的枯叶打着卷儿从路上刮过。格外阴沉的天空下,男生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巴,遮住小半张脸,看着乱糟糟的头发上压着一顶黑色毛线帽,虽然看不见口罩下的脸,但祝岁安就是能明显感觉到他浑身都散发着焦虑烦躁的情绪。
男生掀起眼帘,看见祝岁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出于礼貌,略微点头示意后,便迈步走进楼道。
“好奇怪的人,”祝岁安心想,“明明感觉烦的像是炸了毛的猫,却偏偏好有礼貌,每次都点头打招呼。”
这是一个离L大附高极近的小区,距离学校步行十五分钟以内,里头有小一半都是租客,大多都是为了陪同自家考上L大附高的孩子在此暂住,三年又三年,一批租客走了,又一批租客来了。祝岁安和奶奶是在初中毕业后不久搬过来的,为了奶奶的病能得到更好的治疗,也为了考上L大附高的祝岁安,他们搬到了兰城,住进了这所小区。
祝岁安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那个男生是上学期结束后几天搬过来的,就住在他们家对门。本来并没有太多关注,只是偶然发现对面原本空着的房子好像住进了人。但接连几天,每天早上祝岁安出门时,都能碰见一身寒气的他站在楼外,散发着好似一夜不得安眠的烦躁。第一次看见祝岁安从门口出来时,他晃了下神,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点头示意后越过祝岁安回了家。接下来的日子,十天有八天是这样。
恍惚间,祝岁安有种自己是个准点报时器的错觉。
压下心底的好奇,轻呼口气,带出些许白雾,祝岁安开始了每天的晨跑。他出门不算早,八点过一些,因为还要帮奶奶煎药。县城时不上学的日子里他也会晨跑,不过来了兰城后,为了熟悉周边环境,习惯了一边跑步,一边记大致路线。经过一学期的生活了解,重要路线也已经记全了,便开始了固定路线的晨跑。
半个多小时后,祝岁安提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与豆浆回了家。
奶奶听见动静,接过祝岁安手里的早餐,将一把钥匙递给了祝岁安。
“奶奶,这不是我们家的钥匙吧?”祝岁安略带疑问地看着手上这把钥匙。他们的钥匙上都有乔姐为了防止钥匙丢失挂上的钥匙扣,这把钥匙上什么都没有,明显不是自己家的。
“这是对面那家的。”奶奶说,“我刚刚出去丢垃圾,看见钥匙在门上没拔,敲门又没人应声儿,担心出事,就先拔了下来。”
这所小区是学区房,已经有点年头了,虽然后来重新装修,加装了电梯,但是安保措施却没有得到很好的完善,导致陆陆续续出过几起入室盗窃案件。刚搬来的时候,祝岁安和奶奶就听说了,因此平常也十分注意。
祝岁安蹙眉想了想,出去敲了敲对面的门,确实没有回应,只得暂时帮忙保管。低头间在门锁旁看见了门缝里夹着的纸条,回头问:“奶奶,这是你夹进去的吗?”
“嗯,钥匙不能放着,等他回来想开门时应该能看见,让他来咱家拿钥匙。”
祖孙二人都以为对面的人很快就回来了,便也把这事儿暂时搁置脑后,没想到再次见到他,已经是三天后了。
三天后,除夕。
这里的冬总是干冷干冷的,今天的天色也不甚明亮,可过年的气氛总是热闹的。游子归乡,阖家团圆,那冲天的幸福满足便驱散了漫天的阴霾,温暖入怀也入心。
祝岁安和奶奶一大清早起床便开始为年夜饭做准备。他本想哄着老人家多躺躺,别累着身子,自己准备晚饭就行,可是被奶奶以“老人家觉少,躺不住”搪塞了几句,也只好无奈地笑着答应了。
想了想今晚来吃年夜饭的人,奶奶问:“乔乔今年是真的不回来了吗?”
“嗯,”祝岁安无奈笑着说,“奶奶,这段时间您都问了我好多好多遍了,乔姐是真的回不来了,您也就只能和我将就着过个年喽。”
奶奶闻言,也禁不住笑:“咱祖孙俩半斤八两谁也别打趣谁,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天你拉着你乔姐打了两个小时的视频。”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笑了会儿,祝岁安也满是遗憾地说:“乔姐的导师邀她一起过年,咱们也不好抢人是吧。那老教授年纪大了,平常对乔姐也很关照,乔姐能和他一起过年,应当也会像家里一样,至少不会太孤单。”
奶奶也叹口气:“上了年纪了,多陪陪也好。为师者尽心竭力,亦师亦友亦长,做学生的,也当感怀师恩,侍奉左右。”
祝岁安自然地岔开话头:“赵叔叔要等着警局下班了才能来,念瑜前几天说今年得去陪外公外婆,让我代她向您拜个年。过段时间来看您。”
奶奶也压下心中思念,玩笑说:“今年人少,咱们也能落个清闲,不着急,慢慢来。”看了看书桌上放着的红纸,对祝岁安说:“去,写副春联我瞧瞧。”
“奶奶,我那手字,今年也挂不到门上去,就不在大过年的闹您的眼了吧。”祝岁安听奶奶让自己练字,顿时拔腿就想溜。
其实他的字在奶奶的多年精心培养下已经很出彩了,但和练了几十年书法的奶奶相比,那还是小巫见大巫。偏生在许多事情上都不怎么计较的奶奶,唯独在书法上严苛至极,瑕疵从来逃不过眼。大约在老一辈的知识分子心中,字是最能体现一个人风骨的了。
祝岁安心里暗暗叫苦,若真这时候上手,少不了又是一堂漫长的书法课。
奶奶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怎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轻哼一声:“罢了,大过年的,就饶你一次。”自己踱步走到桌旁,提笔蘸墨,行云流水,四副崭新的对联跃然纸上。
祝岁安凑过去,看到是四副,惊讶了一瞬:“怎么多了一副?”
奶奶搁下笔,回神说:“不自觉多写了一副。先放着吧,说不定有用呢。”
祝岁安将对联摆好,说:“咱家的我等会儿挂上去,赵叔叔家的待会我送过去,给乔姐留着的晚上打个视频让乔姐也看看。”
尽管陈乔不能年年都一起与祖孙二人过年,但每年的春联,都会为她留下一副,也是一份新年的祝福。
冬季天黑的早,将将过六点,天色便暗了。逐渐点亮的各色彩灯联结起来,在夜幕下勾勒出一幅团圆画。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
下了班的赵叔叔一进门,就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不时逗乐两句,惹得奶奶和祝岁安笑个不停。
其实大家都知道,今年的年过得有点冷清,但是,却都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和在乎自己的人有个好心情,心有灵犀般地,都选择了插科打诨。
热腾腾的饺子也在此时出锅了,热气升腾而上,倒将略显冷清的气氛冲散了些许。
饭桌上,围绕着饺子的各色菜肴看着让人食指大动,奶奶喜欢的鱼肉,赵叔叔喜欢的红烧肉,以及祝岁安喜好的麻辣干锅,以及一些爽口青菜。虽然菜量不多,但花样繁多,种类齐全。
三人落座,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听到门被轻敲三下。带着三人的好奇,祝岁安起身去开门。
门外,赫然是三天都没出现的、住在对门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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