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听得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些什么,待听得茶盏落地的脆瓷声,和她低低的呼痛,他才回过神来,再次跨进屋室中。

她跌摔在地上,干净洁白的裙子沾了浑浊的药汁,淋淋漓漓的药和茶水泼洒,她倒在那片碎裂的瓷片里。

程寂一个箭步冲上前,顾不上多想,将她飞速抱了起来。

少女顺势贴在他身上,两手捧住他的脸,张开无神的眼睛摇头,“别走……”

他冷硬的心软成了水,抿唇不言,将她抱回到帐中。

赵嫣不肯松开他,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扯到帐子里。

他两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头顶大片的光影遮住。少女躺在那,仰头细细的喘。

他不敢朝下看,不敢看她不能遮蔽风景的小衣,不敢看自己刚平复下去又昂然。

她揽住他的颈,凑近了,摸索着,试探着,伸出淡粉的小小舌尖,舐他的唇角。

程寂闭上眼睛再睁开,眸底卷起汹涌的狂潮。

他猛地将少女按进锦帐,覆住了她。

肩后的伤势被压痛了,少女瑟缩着抬手来推。

程寂扣住她手腕按在她头顶,晦暗的眸中倒映着她雪嫩的容颜。

不该纵容他的……

她真不该……

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头多么凶残恶劣的北凉狼。

她如若知道,也许从一开始就不会如此招惹他。

凛冽的气息不容抗拒地撬开唇齿,赵嫣被紧紧压扣在锦缎上,肩后的疼痛和冻伤后发起的高热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她分不清,与她相缠的男人究竟是程寂还是翟星澄。

裙摆扬起,贴近了坚实。

她想到那日男人隐忍至极的面容。

她没一日不悔,没一日能忘。

她感受到修长的指尖……

她无助地张开不能视物的眼睛,仰头发出微弱的低哼。

春日蓬勃的嫩芽,沐浴着新雨。分明是冰寒的大雪天,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劫,此刻在着暖如春日的屋室里,她混混沌沌的接受陌生的触感陌生的体会。

她喉咙里发出低低软软的声音,让她迷乱,她怎会有这样颓靡的嗓音?

少年眸中蕴着暴戾的风云,他咬紧了牙,从帐中撤出自己。

少女不再缠过来,她躺在那儿,静静地耐着一重又一重的颤动消逝。

程寂低垂眼眸,摸索进帐中为她抚平了衣衫,将锦被盖好,自己背靠床沿坐在脚踏上。

垂眼,摊开手掌望着空荡的指尖出神。

那么细腻玲珑,她受不得的……做什么还要一次次的逼迫他,招惹他。

她就真的不会怕吗?

曾有那么一瞬,他想抛却理智和挣扎,可到底不能够,她浑浑噩噩,怕是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今夜发生的一切,除程寂之外,无人知晓。

夜半侍人来端汤药,唤醒了两个沉睡的婆子。

帐前空空荡荡,赵嫣睡得极沉。

暮云来瞧过她一回,手贴在她额上,发现高热退了不少。

只是不知为何,肩上的伤又渗了血。

孙向月的情况亦是不好,头上伤口颇深,大夫来查看时,不住的摇头低叹,委婉知会孙家夫妇,“若是好生将养,疤痕多能消淡……”

孙夫人听着,这岂非就是破相的意思?

过了年,立了春,孙向月就要启程进宫参与大选,这时候受伤破相,额上留个铜钱大小的疤,还怎么可能入选?

别说宫里那些皇子王孙,就算是平都地界那些不算显赫的人家,怕也要嫌弃。

孙夫人别过头来,瞬间泪如雨下。

“夫人,怎么处置这雪猊?”

床角蜷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瞧上去毛茸茸的可爱,可凶得很,从孙向月怀里蹿出来,就缩在床角不肯离去,几个婆子侍婢上前,都被它抓伤了手,呲着尖牙,恐吓众人别来扰它。

听说就是为了这个小畜生,女儿才犯险进山,才会伤了脸。

孙夫人气的不轻,命人召侍卫进来,把雪猊捉住拖出去。

小东西警惕性高,一见侍卫进来就蹿上床顶的梁上,孙向月睡在里面,总不能跳上床去捉它。孙大人便劝:“我瞧这小东西颇有灵性,一直没有伤害月儿,罢了,且由得它,片刻就会自己跑出去。”

孙夫人望着孙向月的伤,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大人,咱们的月儿可怎么办啊?我就说不许她跟那个平昭郡主一处玩,那就是个丧门星,跟谁一起谁倒霉。你瞧瞧翟家,再瞧瞧许家……”

孙大人抚着她的背,低劝:“怎么连你也说出这样的傻话。这番遇险是月儿玩心重,怎怪得上人家?赵侯爷大气宽和,没有怪罪月儿,还转来宽慰咱们,这份气度和仁德,有几人能做到?”

孙夫人不屑道:“不过是个靠妻子抛头露面为自己挣荣华的小人,偏在你嘴里成了神仙人物,我不管,总之今后不许月儿,也不许你再沾染赵家。”

到了第二日中午,孙向月才醒转,额上的伤阵阵疼痛,脑子里昏晕不清,她还记挂着雪猊和赵嫣,急急探问情况。

孙夫人一夜未眠,流着眼泪埋怨,“一只毛畜生都比你自己的命紧要吗?做什么不要命的追它?”

雪猊伏在床顶上,看见孙向月醒转,便跳到她怀里。

孙向月大喜,拥着它道:“你竟然随我回来了?不怕人了吗?”

她望着孙夫人板起的脸,小声恳求,“娘别生气,我再不敢了,你瞧它这么幼小,冰天雪地里落了单,定然是找不到家了。我若是不救它,它就会死在山里。”

孙夫人叹了声,想责骂,瞧见她头上的伤就悲伤不已,终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赵珩立在门前,等何太医从房中诊症出来。

“郡主是雪盲之症,在雪地里停留太久,伤损了视线。”

“一般说来,是可以恢复的。好生养一阵,不要操劳太过,每日小人再来替郡主施针,侯爷和殿下不必太担心……”

赵珩点点头,亲自将何太医送出院子。回转身来,想到屋中有客,暮云也在里头,他几番想进去,又生生退了出来。

罢了,只要知道赵嫣没有性命之忧,他也便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屋里,苏敏坐在赵嫣身边,从侍人手上接过汤药,亲自喂给她喝。

“我听说你们俩是为了追一只白狐狸进了山遇上雪崩,差点没被你们气死。你俩都是要成亲的年纪了,还是小孩子吗?性命不要了?家不要了?你们是什么身份,有什么事值得这样以身犯险?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只是长了一张聪明脸,根本就是个糊涂蛋!”

赵嫣呛了一下,连连咳嗽起来,侍人忙上前递手巾,苏敏接过替她抹了抹唇,一垂眼,却见她唇瓣微肿,下唇有道不太明显的小伤。

像是……

苏敏瞥她神色,见她安静静的倚在那,脸上并无半点不自然。

苏敏暗笑自己多心,如今她有了未婚夫,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倒把赵嫣也误会起来。

程寂只是个家奴,两个人再怎么胡来,最多也就是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给程寂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弄伤赵嫣。

他可不是张珏……

想到前夜自己和张珏在城楼上幽会,苏敏不禁有些脸热。

回转过头,见赵嫣怔怔盯着帐帘,想到她如今看不见,不会知道自己此刻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苏敏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握住赵嫣的手,“往后再不可胡闹了,孙向月也是个张扬没顾忌的性子,你俩在一处,真叫人操心。”

赵嫣笑道:“知道啦,管家婆,几天不见,你越发唠叨了。怎么在家里学掌家理事还没过瘾,要来我这里再练练?”

苏敏笑着拍了下她的手背,“你再胡说,往后我不来看你了。”

其实自打她和张珏订婚,就和赵嫣逐渐来往的少了,张榛榛总和赵嫣过不去,张珏又怀着那种龌龊心思,连累她也跟着没脸,不敢来见赵嫣。明明过去二人是最亲密的手帕交,如今为了张珏他们,弄得不那么自在,有时候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嫁给张珏对是不对。

她有些伤感,湿着眼眶搂住赵嫣,“平昭,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比张珏重得多……”

赵嫣被她说得心里也是一窒,笑着把她推了开,“别来肉麻,快要成亲的人了,跟我说什么傻话!”

苏敏别过头,抹去眼角的泪痕,再转过头来,挤出一脸笑,“你这个人,听不懂好话歹话,我走了,真不理你了。”

她站起身来,赵嫣摸索到床沿,嚷嚷道:“你有本事再别来,瞧咱俩谁先耐不住。”

苏敏笑着拧她腰,“你还跟我张狂,眼盲腿瘸的,还不由着我欺负。快点好起来,等着年节约你瞧花灯呢。”

赵嫣笑着讨饶,闹了好一阵。

苏敏从屋中出来,巨大的悲伤笼罩住她。她立在回廊的阴影里,捂住脸忍不住哭了。

她们还能一起玩闹多少时日?她就要嫁进永怀王府了。做了世子夫人,就再也不得自由,一抬手一投足多少眼睛瞧着,人生再也没有能够自由自在大笑的权利,再也不是犯了错会被轻易原谅的闺女。

出了公主府大门,张珏的车停在那里。风雪之中,他已等候多时。

苏敏擦了泪,垂头搭着他伸出来的手上了车。帘子垂下,她陡然落进张珏的怀抱里。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手探进她裙摆,牢牢将她锁在怀里,含着她小巧的耳珠问她,“平昭郡主怎么样?听说瞎了眼睛?”

苏敏浑身不自在,怎么也挣不开他,“没……不是瞎了,是雪盲……啊……”

衣襟被拽开,珠玉的扣子崩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不要,世子您醉了……”

张珏没有醉,他只是有些急切。

赵嫣眼盲了,他想象着她看不见东西,落了单,无助又茫然的模样……

真是可惜。

暮云和赵珩日日守在她身边,他连单独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他将苏敏按在软座上,胡乱咬着她的脖子,“你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本世子一直在外等着,冻也冻透了,来,卿卿替我暖暖手……”

苏敏抓着他衣袖,眼望着不时被吹起的一角车帘,“世子不要乱来,再过几个月,再过几个月敏儿就是您的……”

再过几个月,身边有了名正言顺的妻,赵嫣更是倔强不肯的了。

张珏烦躁极了,解下束带勒住她的嘴,“嘘!”

热腾腾的气息,夹着酒气,喷在她精心妆扮过的脸上。

“别吵,你乖乖的,本世子选你,是因为几个人里头,你最乖最听话。”

沉重的钝痛,眼泪大滴大滴的涌上来。

这算什么。

她分明是御赐的婚,光明正大的世子夫人。

再过几个月,就会风风光光的出嫁,嫁给平都城里最耀眼的男人。

别人都羡慕她,攀上这样的好亲事。

她努力的学理事,背宗谱,去了解原本她接触不到的那些知识,她只是想做个合格的王府宗妇,不要闹出任何笑话来。

此刻她却被她未婚的夫郎,按在昏暗狭窄的车厢里。她干净纯洁的身子,躺在脚踏过的地毯上。

窗外是闹市,冷风裹着人声不时飘进来。

这到底算什么?

她算什么?

她在张珏心里,到底是未婚妻子还是个随便轻贱的玩意儿?

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下去,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她觉得好冷,今年的雪怎么一直下个不停?

今年的平都,怎么这样的冷?

孙向月能起身后,就挣扎着要来探望赵嫣,几番都被孙夫人拦住。

赵嫣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住着,暮云在外忙着什么,不可能天天耽在她身边。

月婵等人都受了罚,有的罚了月例,有的挨了板子,令主上受困受伤,若在从前,暮云定要重罚,如今顾不上,赵嫣出面求情,把人一个个地保下来。

短短几天,月婵瘦了不少,在身边伺候的越发精细,生怕赵嫣因眼盲而出了纰漏。

雪停的时候,程寂扶着赵嫣在园子里漫步。

她软软地贴靠在他肩上,好似没有骨头似的,全靠他牵引。他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手,有时是十指紧扣。她发觉身边这个冷得冰块似的人,不再倔强地跟她闹别扭了。

“程寂,你是不是发觉我的好了?”

她说。

身侧的人默然。她半转过身来,无神的眼睛对着他的方向。

“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亲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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