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一瞬间,四周连成了一趟火线。
数不清的火把从暗中燃亮。火光之后黑压压一重又一重的人影加入进来。
徐照匆匆估算着对方人数,心底越发生寒。
他勒缰靠近赵嫣的马车,压低声唤:“郡主……”
车内的人声音听来沉静平稳,只问:“伤了咱们多少人?”
徐照垂了垂眼睛,低声道:“约莫七、八十兄弟……”
他不敢说实情,担心赵嫣吓坏了。又不敢说得太少,怕她不明白眼前的情形究竟有多么凶险。
“对方比我们人多得多,是不是?”
徐照看了眼四周越收越紧的包围圈,四面八方数不清的人影,“是属下无能,一路未曾发觉贼人跟踪在后。”
此时不是问责治罪的时候,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任谁又能想到,匪盗已然猖獗强盛到这个地步。
“别做无谓牺牲,硬拼不得,便当智取。”车幕撩开,车前垂挂的风灯下,露出赵嫣妍媚的面容。
“郡主!”听得林子里传出几声响亮的口哨和怪笑,赵嫣这一露面,显然令对方越发兴奋起来。徐照想阻止,却哪里来得及,见赵嫣扶着月婵的手,似乎还欲下车,他忙纵马横在车前,“还请郡主安坐,属下等……”
赵嫣抬手打断他的话,“徐照,命大伙儿下马,丢掉手里的剑。”
几个亲卫站的极近,将两人对话听在耳中,明白赵嫣此举是怕再伤损自己人。
“郡主您还是听徐统领的吧,束手就擒未必就有活路,这些人会那么好心,瞧咱们投了降就放过大伙儿?”
“不错,郡主,我们不怕死!不能护您周全,我们哪有脸面苟且偷生?不如跟他们拼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侍卫,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人高马大,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稚嫩,说着,不由持刀第一个冲出了阵型,“爷爷跟你们这些小贼势不两立!”
“杀呀!给兄弟们报仇!”
不等徐照吩咐,已有不少侍卫跟着冲了出去。徐照脸色大变,单手提着马缰大喝:“站住!你们不要——”
送死二字尚未说出口,就见几支响箭以穿云破空之势朝领头的年轻侍卫射去。
对方箭势来得极快,甚至瞧不清是从何人手里发出,那侍卫刚刚还在赵嫣身边慷慨陈词,此刻矫健的身躯还保持着前冲之势,前进的动作却硬生生卡在半空,来不及发出半声惨叫,整个人就从马上跌了下来。
“平昭郡主身边的人,原来都是这样的酒囊饭袋?”对面的人大声笑着,一个满面胡须的壮汉越众而出,跨着匹雄健的枣红大马朝赵嫣奔来。
“让开!”赵嫣提了提声,见徐照迟疑不动,抽出袖中长鞭,挥甩开,抽在徐照骑着的马上。
马儿吃痛,被徐照勒紧了缰绳不敢奔驰,前后踏着步子,躁动不安地挪腾。
一只手掌从斜侧伸来,拉住了徐照坐骑的辔头,徐照转过脸来,见程寂不知何时靠近,对方朝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徐照心中犹疑,出于对他的信任,终于让开。
侍卫营众人让出一条道来,赵嫣一身烟紫广袖阔裙,立在人群正中,车马之前,裙袂飞扬,犹如冯虚御风。
昏暗的光色笼在她身上,蒙了一层似梦似幻的虚影。
她慢条斯理地拢着手里的鞭梢,露出一截皓腕,将红色鞭子绕回到手臂上。微微斜抬起脸,朝对面虬髯莽汉嫣然一笑。“不知遇着的是哪位英雄,杀伤我如此多的仆从?”
对方哈哈一笑,很快就有另一个声音代那大汉答话,“我大哥的名头小美人儿你记好了,凼山大当家周万屠!今儿晚上,他就是你床帐里的新郎官!”哄笑声震动着山林,乌飞雀走,仿佛脚下的土地都在晃动。
这名号一出,就连徐照也变了脸色。赵嫣面色不改,一步步行到最前的空地上,完全脱离了侍从的保护。
“可惜了,”她微微蹙着眉,叹道,“想不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她有些忧愁地道:“能不能与周英雄打个商量?我乖乖与你们走,车上的财帛随你们取用,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放我这些仆从离开……可以么?”
说话间,那周万屠已经行至她跟前。火把稍稍移近些,少女抬起瓷白的脸,又害怕又无奈地任他肆意打量。
他勒缰在她身边打着转,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端详。察觉到少女正微微发着抖,每说一句话,眼底的泪意就更浓几分。
——料想是为了求他手下留情,明明害怕得不得了,还强装镇定与他打商量。
男人丢开火把,一挥袖,侧俯过身来,手臂箍住了少女的细腰。
赵嫣娇呼一声,柔软的身子已被勾到半空,吓得小脸发白,担心从马上掉落,不得不揪住男人的袖子。
匪盗们发出越发得意的哄笑。
“大当家好样的!”
“嘿,小娘们儿腰真软。”
徐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望着已落入敌人掌控中的郡主,他捏住缰绳的掌心全是凉沁沁的汗。
男人打横抱起赵嫣,将她按坐在自己身前,少女踢蹬着玉足,扭身还想挣脱,被男人铁一般的臂膀箍着,连呼吸都艰难得很。她仰面哀求道:“求求您不要伤害他们,他们也有家人儿女,为护送我出城,舍家离亲到了这儿,若是就此丢了性命,我这辈子都不安心。”
她揪住男人的袖子,撒娇似地摇晃,“求求您了,东西都给您,我、我……我今后就是您的人,求求您了……”
男人看一眼对面,那些垂头丧气、眼睁睁看着女君落入敌人怀抱里连声都不敢吭的废物,不由心中狂意更盛。
赵嫣见他迟疑,忙摇着他的胳膊诱哄,“我叫他们退后,退的远远的,您随我上车瞧瞧,我带了白银五十箱,珍宝无数……”
她摇晃着男人的手臂,“您不答应,我就、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反正我也回不去家、见不得人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着,越说越可怜,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住往下掉。男人捏住她的脸,瞧她瓷白秀美的肌肤,水意朦朦的眼睛,朱红软润的小嘴,是那么绝艳无双,那么楚楚可怜。
平生烧杀抢掠,躲在见不得光的深处,在这乱世之中侥幸活到今天,依靠一双拳头,渐渐壮大了队伍。从前百姓嘴里的“山匪”,如今成了令朝廷头疼的“乱党”,四方不少人前来追随,要拥立他为自己的王,推翻这南陈皇帝的天,创一番足以写入史书的大业。
若说这份快意张狂之中还少了点什么,那少的定然就是眼前这般倾国倾城的红粉作伴。小家碧玉他见得多,风韵妇人他亦没少尝,可天之骄女贵胄千金,他还从来没试过。更何况这赵嫣在平都素有艳名,惹得无数世家公子为之神魂颠倒。
此刻这柔若无骨的娇躯就在自己怀里,软着嗓子一声声哀求自己放过她的下人。
男人喉结不住滚动着,若非场合不适宜,他甚至想在这一刻就占有了她。手臂被女子紧紧抓着抱在怀里,莫名的馨香从她身上幽幽发散出来。他靠近些,垂头嗅着她领后的香气,假作镇定地捏住她的小手,笑道:“是么?今后,乖乖跟了我?”
小姑娘似乎怕他不信,重重地点着头,“对,我什么都听您的,我发誓。我这就叫他们……”
她艰难地从男人怀里挣出半张脸,提声呵斥徐照等人,“你们退后一百步,不,三百步!把、把马车留在原地,献给周、周、周爷!”
一声“周爷”叫得男人另一半骨头也酥了,见徐照等人垂头丧气地后撤开去,当真将环围着的几辆马车让出来。
男人一抬手,十几名匪盗便欲上前去夺车。却见怀里的姑娘突然蹙眉,“等等!车里还有我几个侍女,求周爷不要让人吓坏了她们。”方才月婵几人跟随赵嫣下了车,但是侍女究竟有多少,对方显然是不清楚的。
“行,听平昭郡主的,你们几个斯文点儿,别吓坏了车里的姑娘!”男人哈哈大笑,夹紧马腹,催动坐骑朝赵嫣乘坐的车去,几名匪盗大声哄笑跟随,夸耀着男人的“雄风”,赵嫣伸臂勾着男人的脖子,贴近些,小声地道:“周爷,车里有我这几年私藏的宝贝,您别叫那些人动,原样抬回去,私下里我再给您瞧。”
男人听得意动,勾紧了她的腰,满意她的顺服,“什么宝贝,这么神秘兮兮的。”
赵嫣将他环得更紧,“就是……”
“噗”地一声闷响,男人甚至还没觉出痛楚,只觉下腹一凉,他睁大眼睛,望着面前含羞凝泪的小女人……小腹上深深扎着一把匕首。两人靠近了说话,连他身边的人都没发觉不妥。他抬手想用力将人推下马,刚一张嘴,攥住匕首把柄的那只小手使劲又朝里递了半寸。“你……”
“嘘——匕首有毒,周英雄。”赵嫣抵住他的唇,对他笑了下,搂着他的脖子,贴的他更紧,“您慢点,顺顺气,再往里递两寸,您就真没命啦。”
“解药在我身上,我可以救你,叫你的人退后——”她轻声说着,抚着他的脸,仿佛最体贴的情人。
男人脸色发紫,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就在这时,听得一声尖锐哨响,一匹青白色的快马从对面狂奔而来,匪盗们立即戒备,搭箭拉弓,却见抱着少女的大汉身子一晃,拥着怀里的人滚落下马。
“大当家!”
“头领!”
距离最近的匪盗欲来探看,那匹青白色的马儿却比他们更快。
“住手!”
少女挥鞭而起,揪着地上捂住肚子痛楚不看的人喝道:“退后!否则我即刻取此人首级!”
“大当家!”对方人众,虽赵嫣如此说,仍有黑压压的人影不住逼近。
赵嫣提起地上的男人遮住自己,一手接住身后扔来的长剑,比在男人颈间,“试一试,看是你们快,还是我手里的剑快!”
“赵嫣!”身后一声轻喝,赵嫣回过头去,见雨点般袭来的羽箭之中,年轻男子低伏身躯,朝她伸出手掌。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赵嫣将自己的手递入那人的掌心。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抱入怀中。
随着一声巨响,在火石轰鸣之中,羽箭没入滚滚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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