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暻和祁聿领证领得相当低调，除了父母和一部分亲友，几乎没有人知道。

至于婚礼，许暻不是很着急。

想等双轨社区彻底落实之后再说。

只要他们懂彼此的心意就好了，形式远没有眼前的事业来得重要。

祁聿原本想再跟她商量商量，毕竟婚礼也是一生只有一次。

可许暻又说，他们如果现在结婚，搞不好更容易被人抓住话柄，去找双轨社区的茬。

这样对颐安、对桐馨都不好。

祁聿妥协了。

好在两家父母也由着他们，只想让两个孩子高兴。

双轨社区的位置确定了之后，合资的几方也都谈好了，注册公司的资质审核过后，许暻和祁聿比以前更忙了。

忙到脚不沾地是常有的事，许暻除了青松，还有怡康的翻新要忙，甚至连养老院的按摩都需要请假。

而新的一年的行业论坛在即，许暻和祁聿照旧受邀参加。

不过这一次的主题是科技创新，祁聿作为行业先锋，是主要分享人。

ppt都只能在夹缝里做完。

原本刘助说要帮祁聿做ppt，可祁聿坚持自己做，而且不让任何人看。

许暻几次想偷瞄，都被他抓了现行。

“你藏这么深的？”许暻实在好奇。

祁聿仍然卖关子，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留点惊喜论坛演讲才有意思，如果都知道内容是什么，到时候会想睡觉的。”

许暻想了想，好像是那么回事。

……

再次踏进会议大楼，许暻稍稍恍惚。

上一次进入这里，她和祁聿还是实打实的竞争对手。

现在……成了既是对手又是合作伙伴的情人。

想来也真是奇妙。

她是和王晶一起来的。

这一次许暻作为听者，穿了一身简单的紫色西装，长发干净利落的绾起，那双本就犀利的眸中已经多了几分稳重。

她简单化了个妆，眼妆几乎淡得看不见，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她的眉眼。

冷红的嘴唇无形中添了几分气场，却又没那么高调。

两人在大厅门口签了到，被人往里头引。

大厅内顶上的灯光晃眼，能完全照清在座的每一个人。

许暻却一眼看到第三排中间的那人。

祁聿比她早到，应该是很早过来准备了。

她的眸无声对上他，神色未变。

祁聿也平静地望向她这边。

两道沉稳的视线短暂勾缠，又悄然移开。

许暻被带到了第四排。

而她的位置，在祁聿的正后方。

坐下来之后，她从容地往着前方，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尽量平稳唇角。

这位置安排得倒是不错。

人齐之后，厅内的灯光也跟着暗了一部分，剩余的亮光往台上汇聚，主持人照例介绍此次论坛的主题与宗旨。

前面是几家养老服务中心的负责人上台。

他们都是在颐安之后开始发展科技养老的机构，和颐安有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合作关系。

名声和口碑虽不及颐安，却也是行业内不可多得的新鲜血液。

许暻认真听着。

视线除了停留在大荧幕上，还注意到了台侧展示的科技养老产品。

论坛手册上有介绍，这是今年新加入的一项产品展示，毕竟传统的养老产品与模式在业内已经再熟悉不过，科技产品却不是所有人都了解。

所谓弘扬，自然得理论结合实际。

那一台台冰冷的机器有序站岗，像训练有素的铁血战士，等待审查。

许暻以为，自己不会有平心静气对待那些冰冷的铁器的一天。

然而此刻她不仅平心静气，而且欣然接受。

和祁聿在一起的日子，他们耳濡目染，互相影响，她也明白，真正的人文养老，是完全从“人”的角度出发，去完善各项养老服务。

传统的人文，不仅仅只能是局限在固执的传统中，它是能以最包容的方式，去接受各类形式的益处，最后综合成相对完善的整体。

人文可以包容一切，科技则是人文最便捷有效的工具。

其实她真正想要的，是不希望追捧科技养老的人忽视人文，是想要人文与科技平衡融合。

而她的理想，也正在实现的路上。

主持人重新上台，音色洪亮，开始铺垫介绍祁聿。

许暻稍稍出神的意识回笼，前排的人已经站起身，高大的身躯被低调的灰色西装包裹，一棱一角都融进了祁聿原有的冷冽。

许暻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

她看着那人一步一步上台，站在她正前方的主台上，视线恰好和他对上。

即使许暻已经尽力压下嘴角，效果却不再明显。

苹果肌不听使唤地往上顶了顶，推弯了她的双眼。

台上那人不避不让，在她的目光中短暂停留，便开始演讲。

屏幕上，他的主题一出，许暻便更忍不住笑意。

怪不得不愿意给她看，原来他是‘借鉴’了她的创意。

像是要把之前的人文养老和此刻的科技养老完全对标一般——

《养老行业的关键驱动力：科技创新》

祁聿的演讲内容主要围绕颐安的科技产品。

就像当初给她‘补课’一般，介绍得很详细，只要是内行，基本很容易理解。

他们的智能护理床已经研发到了第四代，测量生命体征都已经成了基本项，睡眠监测也成了最不起眼的特点。

第四代开启了电动的体位调节，部分老人呼吸功能不太好，护理床能够自动选择半卧位模式，如果觉得好一些了，可以直接按床边的按钮调回卧位角度。

完全节省了夜间人力。

还有最基本的智能手环发展到了第二代，多了记录老人身体情况变化的功能。

针对一些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为了预防他们走丢，不仅有定位功能，还有自动呼叫功能，系统如果检测到智能手环距离养老社区超过五公里长达一小时，会呼叫到服务站台，提醒工作人员巡查，核对实际情况。

许暻对这个手环倒是很感兴趣。

成本不算高，携带也很方便，桐馨可以考虑引进一下。

祁聿用实例印证了他的主题，许暻以为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ppt还有下一页。

偌大的屏幕上只有简单的一行大字：

科技or人文？

许暻愕然。

她听见后座的几人小声议论。

“这较量直接搬到明面上来了？”

“我去，这是公然挑衅啊，不是说他俩打出感情了吗？这是又闹掰了？”

“没听说呀，不是说合作了吗？”

祁聿的声音也跟着在台上响起：“众所周知，养老行业的服务形式比较单一，在这里我也想问问各位同行者们，大家对传统的人文养老抱有什么看法，对科技养老又有怎样的一种心态？”

担心在座的人有所顾忌，祁聿又补充：“这只是一次共同的探讨而已，有争议才会有思考，有思考才会有进步，我想听听各位的声音。”

台下短暂的轰响，王晶问许暻要不要举手说说，许暻摇了摇头，“不着急，我也想听听他人的声音。”

没多久，许暻侧前方的一位女士举了手。

那是某养老服务中心的负责人，和桐馨一样，一直坚守着传统养老。

她说：“祁总，我很尊重你的科技养老，可我认为，传统的人文养老依然是主流，比起数字化的科技，我认为还是温暖的人文更占上风。”

祁聿点了点头。

后面又有某医疗机构的领导举手。

他说：“我认为科技是发展的主流趋势，咱们行业肯定需要与时俱进，才能保证经久不衰！我赞成科技养老。”

接二连三的举手，支持科技养老和支持人文养老的都有。有的言语委婉，不否认人文与科技；有的言辞犀利，只认人文或只认科技。

蓦地，某医院针灸科的主任医师举手，她说：“祁总，我认为您的这个问题存在着一点不妥，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把其中的一个词替换掉。”

难得听到一个特殊的答案，许暻把目光瞄准那人。

祁聿做出‘请’的手势，道：“您请说。”

“科技和人文中间的那个词，可以不是‘or’，而是‘and’。”言语铿锵有力，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许暻仍能看到她眼中闪烁着的自信。

台上的祁聿也稍稍惊讶。

她又接着说：“不管在我们医院，还是各位的养老院，我们追求的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进步’。如何算进步？人文也好、科技也好，之所以能在行业内立足，是因为有人需要，可进步并不意味着摒弃，因为每一位老人的需求都不一样。”

“比如在医院，有的老人相信理疗仪器对他们的身体有益，有的老人却十分排斥使用理疗仪，可我们不能因为排斥的老人就完全摒弃理疗仪，也不能因为相信的老人去强制那些排斥的老人使用理疗仪。”

“倘若只是二选一，单一的发展科技养老或是人文养老，我想会让养老行业的服务形式更加单一，二者求同存异、互取精华、共同进步，养老行业才会有真正的进步。”

许暻眼底渐渐蒙上一层欣赏。

所谓的实践出真知，说的或许就是这位女医生吧。

身旁的王晶忍不住赞叹：“说得也太中肯了！我听说这位万医生才39岁，今年刚晋的正高，据说她不仅有相当拿得出手的文章，还获得了杰青基金，这是国家级人才啊！”

不卑不亢、不矫不怒。

许暻点了点头，视线难以移回来。

直到祁聿对那位女医生说了声“谢谢”，然后请她坐下，她的身影才消失在了许暻的视线里。

许暻重新看回台上。

祁聿简单的铺垫，把ppt换到了下一页。

内容一出，全场哗然。

许暻的瞳仁也跟着闪了闪。

虽是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和那位女医生说的一样，祁聿也写的是“科技and人文”。

眼底快要消失的欣赏又愈发浓烈。

许暻想起上一次，她站在台上，祁聿坐在台下，那会的他们是坚定的“科技or人文”的拥护者，而现在，他们成为了“科技and人文”的守护者。

现在想想，那会的他们还不够成熟，所谓的交锋，也带着些许的“愚笨”。

灯光明明汇聚在台上，却落满了许暻的眼底。

她再也不掩饰笑意，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人。

她听见他说：“我很赞同万医生的话，今天的主题虽然是科技创新，但我认为最主要的还是科技创新的前缀：养老行业的关键驱动力。”

“一年前，我还是个盲目支持科技养老的人，那个时候，我认为科技养老发展到未来一定能取代人文养老，也和许总常常争执不下。”

话语在提及“许总”时稍稍停顿，四目相对，短暂迅速地撞出一丝火花。

祁聿继续：“然而当我一直坚信不疑的科技养老出现险些不可扭转的错误之后，我才完全明白，单单赞同科技养老而排斥延续多年的传统养老，是多么错误的一个选择。”

台下安静一片，哗然尽消。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

他搬出了颐安遇到的那两次危机，又用他在当‘许暻’的那段日子里，看到的人文方面的优势做辅，中肯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最后，他再回归主旨：“作为创新科技养老的先锋者，我依然相信科技为养老带来的力量，但科技却无法成为养老服务的基础核心，它只能作为拉动养老服务快速发展的驱动器，助力于作为核心的传统养老。”

“今天的分享是希望各位同行者们能够关注到促使养老行业发展的关键，希望我们能共同扶持、共同成长，不摒弃养老行业的核心，也不排斥涌入的新鲜血液！”

不等台下的掌声响起，许暻的手已经举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默契地没有动静，等着许暻的动作。

角落里熟悉的那几个人悄悄捏了把汗。

“不会又要吵了吧？”

“还要吵吗？不至于吧……”

祁聿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嘴唇浅浅一弯，“许总有何高见？”

许暻起身，身着紫色西装的倩影成了聚光灯下最迷人的焦点。

回忆在脑海中慢慢涌现，许暻缓缓开口：“高见谈不上，只是想问问祁总，之后有没有档期，能够做一个更全面的讲解，让更多的业内人士了解到科技养老的优点？”

没有深入了解过，就不会轻易改观。

这是她的亲身体验。

台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庆幸他们终于不吵了。

祁聿的脸上露出在外鲜少存在过的和煦笑容，磨平了眉骨凸显的凌厉，他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爽快应下来：“当然，许总盛情邀请，我一定不拒绝。”

没等她开口，他又继续道：“如果许总方便，我也想请许总好好宣传宣传人文养老，让大家都看到‘合作共赢’的前景。毕竟，我所有关于养老理念的纠正与完善，都是因为许总。当然也很荣幸，此后能够作为许总的丈夫，站在许总身边，和许总共同发展我们心仪的养老行业。”

许暻一惊，来不及思考，耳边已经围满了诧异的哗然，身旁的王晶也十分惊讶：“小暻，你们都结婚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这些声音高过以往她和祁聿对峙的任何一次。

身体稍稍发怔，她睨了一眼台上那人，本有责怪的意思，却意外撞上他温柔的目光。

议论声未减半分，她却一心只有他。

他们隔着鼎沸的人声相望。

许暻又松懈下来。

算了，就让他高调这一次吧。

反正他们的未来，也一定是这般人声鼎沸的。

她笑了，她看到祁聿也笑了。

一切像是回到原点，却又还在继续往前。

她在重叠的人影中注意到祁聿的嘴型，虽然听不见，但她看懂了。

他说：“老婆，我爱你。”

许暻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眼前的灯光如昼，万分耀眼。

她低头，看到了袖口露出的‘天空之镜’，夺目的火彩给视觉带来了强力的冲击。

她越来越期待，他们如耀眼灯光、如夺目水晶、如鲜艳玫瑰般的未来。

……

两年后，淮北市首个双轨养老社区——青松社区在市内打出响亮的名号。

许多追求高品质、年轻化养老服务的老人选择了青松。

除了为更多老年人提供更全面的养老服务，同时也刺激了老年经济发展。

许暻和祁聿在青松内实施的鼓励老年人进入社交平台分享生活、技能与经验，让老人们除了基本的退休养老金，还有另外的收入来源，收入多了，老人们也更乐意消费了，更愿意注重自身的生活品质了。

网络平台的老年群体增多，不再只是年轻人的主场，老人们在晚年依然能感受到自身价值，心态愈发年轻化、坚强化，晚年生活愈发幸福。

许暻站在青松社区的活动室门口，看着形形色色的老人们，或许开朗，或许内敛，脸上却都挂着满足且幸福的笑容。

许暻没有进去，默默地关注着。

这一切，就是她想要看到的模样。

‘让每一位老人都能安度晚年‘。

她做到了，也还在继续做的路上。

过来巡查的护士见到许暻，热情地打了招呼：“小暻，不进去看看吗？”

许暻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进去打扰老人们活动了，你们慢忙，我走了。”

许暻从青松社区出来，打算回家。

走到门口，迎面碰上来接她的祁聿。

他站在副驾驶旁，开了车门：“许总，回家吗？”

许暻笑着迎上去，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