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小姐,还需要点些其他的吗?”

已经是服务生来问的第三回了。

温窈百无聊赖地敲着手指,在玻璃上弹出一首无声的序曲,她玩味般拨弄着咖啡勺,美式已经见底。

只剩一层融化的冰片贴在在杯壁上。

冷冽的夕阳穿透纱帘洒在棕色桌面上,映照出咖啡的阵阵雾气。

雪花沉默地吹落在窗台,积起一座小山。

温窈将手中的咖啡勺丢开,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的桌子:“巴斯克,和那桌一样。”

“哦对了。“温窈挑衅似地指了指远处的伴奏师。

“刚刚你们弹奏的钢琴曲,第二节弹错了一个音。”

服务生微笑点头离开,温窈闭上眼睛蹙眉按着太阳穴,无奈感油然而生。要不是迫于母亲的再三威逼,她可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在这等相亲对象这么久。

“不好意思,久等了。”

一个男声从头顶传来,略带着些喘气声。

温窈撇了撇嘴,睁开眼睛,刚想开口骂两句,就看见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眼却狭长漆黑,轮廓棱角分明,整个人看上去既平和又清淡。

温窈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长得是真好看,就是不守时。

她唇角微抬,眼神挑衅地盯住对面的男人。

“不久,也就两个小时。”

散落下来的长发被她随意地捋到耳后,纤长的手指托住脸颊,温窈歪着头,期待看到对方尴尬的神色。男人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解释,他抬手叫了杯热拿铁,轻轻推到温窈面前。

这算什么?

她懒得和对方纠缠下去,拿过大衣站起身,沉声说道:“累了,先走了。”

男人刚想说些什么,温窈的手机适时响起,她扬起手示意对方噤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周丽不容置疑的命令:“温窈,不许走!”

“哈?”

温窈捂住电话,四下张望着,感觉自己被监控了。

“这是你章伯伯集团下的咖啡厅。”

“哦。”

“我警告你,这次要是再弄砸,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

温窈无奈地看向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淡下来,路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她忽然灵机一动。

“是他说要送我回家,呃....对吧?”

温窈捂着手机,对男人做了个拜托的手势,顺势将手机递近了些。

男人抬眉看她,见温窈可怜兮兮的表情,抿唇慢慢吐出一个字:“嗯。”

“这还差不多,我在家等你,别再给我耍什么花样!”

“好哦。”

温窈迅速挂断了电话,收起笑容:“那我走了。”

“等等。”男人抬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还有事?”温窈皱起眉头。

“刚刚说,送你回家。”

男人依旧抿着唇,抬起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真是个呆子。

低头看看自己被攥住的袖子,她想起周丽刚刚在电话里的疾言令色,不由得冷笑了声。

没兴趣。但是个帅哥,还能顺带应付下母亲,也不亏。

“那走吧。”

两人前后出了咖啡厅,温窈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男人沉默着跟在后面。

雪夹杂着雨滴如盐粒洒下,钻进温窈的脖颈,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温窈缩起脖子,将手揣进羊绒大衣的口袋,额前忽而落下一片阴影。

男人举着黑伞站在她身边,隔了半尺。

温窈仰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走着。

昏黄的灯光把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不远处一辆黑色越野车车灯微闪,男人将伞倾了倾递给她。

温窈见他大衣肩头已湿了半截,沉声说了句谢谢。男人转身走向副驾驶,雪花落在他清爽的短发上融出一小片水痕。

指尖轻扫过车门上的薄雪,他轻拉开,等温窈进去,才绕到另一边俯身上车。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不一会儿就暖和了起来。

温窈好奇地四下打量,和她玲琅满目的车截然不同,男人的车宽大整洁,十分干净。目之所及空空如也,连一条多余的挂坠都没有,只有淡淡的木质香散在空气里。

真无趣,和他的人一样单调乏味。

开出停车场了,他才想起来问:“去哪?”

温窈答:“洲山别院,谢谢。”

“嗯。”他食指轻轻地敲了下方向盘,再没有别的话了。

外面雪意渐浓,关着窗子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车窗上升起一丝轻薄的雾气。

温窈无聊地在玻璃上哈了口气,抬手画了条波浪线。

男人透过车窗镜看她:“要听歌吗?”

“好啊。”温窈看着那条波浪线发呆。

窗外雪夜更深,露重霜浓。

街上行人不过两三,行色匆匆。

透过模糊的玻璃,巷口卖顶糕的小推车边站着个年近花甲的奶奶,衣缕单薄,不住的搓着手。

“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顶糕这么古老的小吃。”她自顾自说着,“上次吃都是小时候了。”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放慢了速度。

光线幽微,奶奶从塑料袋里拿出个雪白的小个顶糕,佝偻转身时带落了桌上的红糖袋子。

红糖陷在雪里,奶奶蹲下身,找得很是吃力。温窈隐约瞧见推车下面的小板凳上坐着个小男孩,捧着没了热气的顶糕吃得很是开怀。

初雪把他们的故事埋在大地里。

温窈忽而有一丝感慨。

“那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吧。”她说。

他点了点头,伸手点开一首曲子。

悠扬的弦乐响起,车速愈发缓了。

男人手指轻拨旋钮。她发觉前方的积雪更亮了些,越野车明亮的射灯把幽深的巷口照得通明,一条雪路绵延至尽头,把巷口的砖瓦都映上了一片白茫茫。

借着那丝光线,奶奶在雪堆里扒拉出那袋红糖,扶着把手慢慢站起身,放回推车上。

伴随着激扬的旋律,车子缓缓驶离,光线又再次暗淡了下来。

眼前的黑暗随着车子开出巷口,忽而被城市皎亮的霓虹灯取代,皑皑白雪泛着微蓝的光,洁白得像从未沾染片刻尘埃。

尾音结束,男人抬手随意切了首古典乐。

旋律温柔细腻,是柴可夫斯基的《C大调弦乐小夜曲》。

温窈揶揄道:“我以为你会放莫扎特。”

男人起先用心地避开地面上湿滑的积雪,没接话,几秒空白后或许是意识到不妥,不紧不慢地接起话题,问:“为什么?”

“从结构上看,柴可夫斯基的《小夜曲》与莫扎特《弦乐小夜曲》相似,也有四个乐章。就连他本人也承认,他的作品是受了莫扎特的影响。”

温窈滔滔不绝讲了一大段。

“也是略有不同的。”

他抿着唇角笑着,依旧绕着路面的积雪。

温窈歪头思索了片刻,没想到这人看上去木讷,品味倒不错。

车内又陷入静谧,只剩下大提琴绵长的余音。

虽然积雪皑皑,但车子在雪地上穿行依旧开得从容,温窈一反常态地没晕车。

前方红灯亮起,男人缓缓刹住,车身平稳地停下。

一分三十秒,无限漫长的红灯。

路口没有任何行人经过,连树叶都是静悄悄的。

车内静得只能听见重复的琴音。

温窈拨弄着发丝,转过头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男人沉郁的侧脸。

“你是学音乐的?”

他低声问了句,声音很轻。

“嗯,钢琴师。你呢?”

“射击运动员。”

“厉害吗?”

“还行。”

温窈俏皮地眨眨眼,扭头问他:“闭着眼睛你行吗?”

交通信号灯刚好转绿,他打着方向盘,扭头看她一眼,抿唇道:“算命的应该行。”

“......”

温窈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索性自顾自玩起手机。

屏幕上,周丽的消息连珠炮一般袭来。

【温窈,这已经是第二十一个相亲对象了,我费劲心思,可别给我像上次那样甩脸子。】

【这次不许耍小性子!好好处!】

【你们不要着急回,在外头多玩会!】

......

温窈头都大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便问:“你叫什么?”

“顾凛。”

“北风凛冽,听上去和冬天一样冷。”

温窈吐了吐舌头,把脖子缩进毛衣里。

“冷吗?”

顾凛皱眉,将空调旋钮又拧大了些。

热气阵阵袭来,吹得她晕头转向。

温窈突然觉得,他有些呆,也有点好笑。

过了许久,他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那你有演奏会吗?”

“有啊。”温窈掰着手指算了算,“不过今年的只剩明城大剧院的一场了。”

“嗯。”他淡笑,“有机会去听听。”

温窈礼貌笑笑,未置可否:“行的。”

一首曲罢,车子已缓缓停在洲山别院门前。保安颔首行了个礼,走过来要登记。

温窈怕麻烦,说:“就送到这吧。”

顾凛说:“好走的吗?”

“好走的。”

“好。”他侧身从后座拿伞给她,身子一下向她靠近,伸手时牵动了黑色的衣领,露出一小节锁骨。

淡淡的木质香传来,温窈触电般避过头去,盯着窗玻璃上的只剩淡痕的波浪线。

顾凛垂手将伞递给她,温窈接过赶紧蹦下车,走了两步,又转头冲他摆了摆手:“拜拜。”

“嗯。”他停在那里,却没启动车。

温窈撑着伞走进雪中,越野车的灯光照得路面明晃晃的,一点不似黑夜暗淡。直到走到拐角处,才远远听到汽车的发动声。

她回头看了一眼,黑色越野车在路面流畅地绕了半圈,扬长驶离。影子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只是好像比先前速度快了许多。

温窈回过神,还不等推开别墅大门,周丽就一路小跑了出来。

“窈窈,怎么样?”

周丽注意到温窈手中那把与她身形全然不符的硕大黑伞,又问:“小顾的?”

“嗯。”

“哎呦,那是有戏啊!”周丽乐得喜笑颜开,温窈忙搂着她的胳膊赶紧进了屋,将伞放到门口。

“喂,母亲大人,我在咖啡厅等了他两个小时诶。”

温窈撇了撇嘴,径直上楼。

“小顾是运动员,为国争光训练没个早晚的,也不能怪他。”

周丽的声音从楼下远远传来。

“那也不能让我空等两个小时吧。”

“我告诉你,小顾是你章伯伯同事的儿子,人家可是国家队的!拿过好多金牌的。你之前不是说喜欢运动型的吗?”

温窈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的条件居然被母亲当真了,只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溜烟跑了。

……

连着几个礼拜,温窈心思都放在了接下来的演奏会上,紧锣密鼓地排练了许久。一切都已经就绪,只是她在排练厅和演出经纪人李克对了好几天,最后一首曲子却怎么也敲定不下来。

“《爱之梦》吧,演奏效果好,主办方也指定要欢快的曲子压轴。”李克说。

“可是,往年都是《爱之梦》,一成不变也太没有新意了。”

温窈撑着头,单手敲击着琴键。

几个轻松的音随意地蹦出来。

李克笑道:“你刚刚弹的,倒是让我想到了纷飞的大雪。不如找些适合雪天的曲子?”

温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天被灯光照亮的雪路,像是忽然被点醒:“《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怎么样?”

李克愣住,随即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欢快动人,只是这首曲子难度很高,你可以吗?”

温窈笑道:“我没问题的。”

……

不眠不休的几天过去,演奏会如约而至。

温窈穿着一袭白色长裙,站在演奏大厅中央向听众颔首点头。

今年的最后一场演奏会,人潮攒动,汹涌密集。她深深向台下鞠了一躬,躬身坐下,开始弹奏序曲。

一首首经典的钢琴曲流动着音符在剧院中回响,听众听得入迷,她也弹得入了神。

直至最后一曲,温窈停下手中的琴键,对着话筒说:“今年的初雪来得特别晚,特别冷,好像要把所有的故事都凝固。钢琴是清冷的叙事,但最后一曲我们斟酌了许久,最终选用了极具故事感却充满希望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希望每一位听众朋友都可以收获初雪里最热烈的故事。”

说罢,温窈抬手。聚光灯落下,她白色的裙摆随身体的微倾划出柔和的弧光。双手起落间,琴键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快速音阶如骤雨打在黑白键上,密集而利落,每一个颤音都带着温热的情绪。

直至最后一刻,她微微仰头,脖颈的线条与琴身的弧度相映,额角渗出的细汗在灯光下闪着微光,指尖来回在琴键上跳动,却丝毫不影响音符的精准。

炽烈的乐曲腾空而起,此刻的她似乎与钢琴融为一体,共同在完成一场沸热的倾诉。

曲罢,随着最后音符的敲下,听众席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温窈优雅地颔首谢幕离场。

后台满满都是听众送来的鲜花,温窈将鲜花一一摆好,正叫人装进车里,一张卡片从花束中掉落。

她捡起来,卡片上的字体清秀俊逸,很是清爽。上面简单的写着一句话:

【演出很精彩。圣诞快乐,劳伦斯小姐。】

温窈有些愣神,内心像是被什么击中。她垂手将卡片塞进花束中,却发现背面赫然写着:

顾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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