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千秋都灯火通明,爆竹声声,切莫说年兽,就连雪花也吓得停住了。吃过年夜饭后,宁玄领着宋尧真出了府去城中逛了逛,千秋都在除夕时不会宵禁,皇城内星光点点,在白雪的映衬下,将黑色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宋尧真和宁玄走在街道上,四周人潮纷纷,皆是为了晚上的烟火盛会而来的,陛下为了庆祝新年,在皇城边一处地方放置了许多烟花爆竹,只等子时一到,届时烟花自会盛开。街道两边各商贩摆弄着各式各样的小花样供人挑选,除了花灯桃符,还有各式点心甜食,也不缺卖艺杂耍的,若是飞身俯瞰,便会看到这长街如同一条长龙盘踞在千秋都中心。
子时将至,宁玄领着宋尧真轻车熟路的爬上一座城墙,这里是观看烟火盛会的最佳地点,两人坐在女墙之上等待烟花在夜空绚丽绽放,虽没有下雪,但是夜间的凉风还是吹得宋尧真瑟瑟发抖,即使他穿着宁玄给的貂鼠披风,可是有些发冷,宁玄将宋尧真拉进自己的狐白裘斗篷中,两人同披一件斗篷取暖,不一会宋尧真的手脚便都暖和了。
“嘭”的一声巨响,惊醒等得昏昏欲睡的两人,两人立即抬起头,只见幽黑而荒芜的夜空上,随着声声巨响绽放出朵朵烟花,烟花像是闪着光的菊花,各朵颜色都不同,美则美矣,只是太过短暂,一朵烟花歪歪扭扭地被射到天空,爆炸,扩散,散出点点星光,立马熄灭,熄掉的烟火融进了夜色,再也瞧不见,不知道它们掉在了何处,它的生命只有那么一瞬。
宋尧真正感伤着烟火的短命,宁玄似看腻了天空上的流光溢彩,也许是身旁的风景无可比拟,他突然扭过头来看向宋尧真,宋尧真感受到宁玄的目光。他也转过头与宁玄视线融合,宋尧真和宁玄同裹在一件斗篷中,两人贴得很近,只有两拳左右的距离,他们看着彼此眼瞳中的烟花倒影,不知怎的突然都笑了起来。有那么一刻,看着宁玄眼中的光芒,宋尧真有一股吻上去的冲动,但是他害怕和宁玄渐行渐远,就像宁玄的那位朋友一样,所以他努力忍住,保持着不亲不疏的关系,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以后还是做朋友吧,宋尧真如此想。
宁玄和宋尧真四目相对时,那一刻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一拍,有一种突然喘不过气的感觉,他不知道是何缘故,只觉得只要每天多看宋尧真一眼,就非常高兴,仅此而已,他很想再多看宋尧真几眼。
烟花很快就燃尽了,两人困得睁不开眼,他们踏着厚实的白雪回了宁府,奇怪的是一进屋躺下反倒不困了,宋尧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
一阵敲门声响起,宋尧真披着衣服打开房门,凉风从门缝中涌进来,宋尧真不禁打了个寒颤,宁玄的脸贴在门边,他神秘地笑着。
宋尧真将宁玄拉进屋,“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你怎么也还醒着?”
宋尧真紧了紧衣袖,“我也睡不着。”
“那正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
宁玄保密不肯透露,“到了你就知道了。”
宁玄提着一个琉璃灯笼走在廊道上,宋尧真穿好衣服后跟在他身后,府中众人都已睡下,四周静谧无比,宋尧真提心吊胆生怕惊动别人,只得轻手轻脚,还不敢作声。宁玄肆无忌惮地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宋尧真总觉得走的这条路有些熟悉,好像之前走过,只是他总也想不起来了。
两人在两扇院门前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到了目的地,宁玄将木门推开时门轴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吓得宋尧真慌忙四顾,他生怕被人发现。
大门全打开时,宁玄站在门边,抬起灯笼,灯笼的微光照亮了十几步之内的景色,宁玄指着门后的院子,“尧真你看,梅花都开了。”
宋尧真被树梢上的朵朵红梅吸引,他无心再管是否有人会发现,他径直走进梅园,观赏者傲寒开放的梅花,他忘我地看着、嗅着、抚摸着,即使手都冻红了也打灭不了他此刻的激情。
“我之前说过等下雪了,梅花开了,我再带你来看梅花,尧真,好看吗?”宁玄跟在宋尧真身旁寸步不离。
“好看!”
宋尧真当时以为宁玄只是客套一下,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他是真心想要带宋尧真来看梅花的,难怪他非要宋尧真来宁府过年,原来是这样,想通了这点,宋尧真心里都暖了。
夜色笼罩着梅园,宋尧真只能凭借着宁玄手中的灯笼烛火看清花朵的模样,宁玄瞧出宋尧真看得吃力,于是将灯笼举得高高的,宋尧真突觉眼前一亮,他回过头循着光亮看去,只见灯笼旁宁玄的脸上带着傻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正这时,天上又缓缓飘落片片白雪,雪花在烛光中起舞,飘落在宁玄的睫毛上。
“好看!”
宋尧真不自觉说出心里话,他口中的好看,不是梅花、不是雪花,而是举着灯笼傻笑的宁玄,那一刻宋尧真觉得,这天地之间,苍茫万物,都不及宁玄的万分之一。
两人玩到尽兴之后,终是各自回了房,宋尧真喝了一碗热茶后,钻进被窝中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而宁玄却怎么都无法安寝,他一闭上眼,脑中看见的是宋尧真眼眸中的烟花倒影、梅园里被灯火微光笼罩的颀长身形,宋尧真脸上的笑容在他脑中打转。
反正睡不着,心里还乱腾腾的,宁玄干脆掀了被子,他裹着斗篷,点燃烛火,走到桌前铺纸研墨,样样齐备后,他举着笔迟迟未落下,狼毫笔顶端抵在他的额头,他咬着嘴唇苦思冥想,碧水湖初遇宋尧真的回忆出现在他的脑海,之后的一幕幕画面顺理成章地出现,碧水湖后,将宋尧真带到长生宫、第一次元墟回环、一起进皇宫救下杨美人、皇帝寿宴上宋尧真被旗尔司打伤、在盐海郡的种种遭遇......宁玄回忆着,脸上不禁笑了起来,脑中不断涌现出与宋尧真有关的回忆,这使得他突然来了灵感,他提笔写下一句:
“盈盈碧水得遇君。”
写完这句,宁玄又陷入了沉思,他再一次不知如何下笔,今天的手生疏得很,他的内心也很疑惑,什么时候自己写诗会如此困难了,他同时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写这诗,难道是因为将这诗看得太重要所以步履维艰?他连叹了几口气,最后“啧”的一声后将手中的笔重重搁下,想不明白,也写不出来,干脆不写了,他将只写了一句的诗收进了橱柜,而后又躺回床上,在床上翻滚挣扎闹了几个时辰,他也不清楚最后是何时睡着的。
初五早上,小厮捧着一封羽信跑到宁玄房门前,宁玄和宋尧真正巧在房内练字,小厮将信件交于宁玄,那是一封长生宫发出的六羽令的任务信件,信上写着,让宁玄、宋尧真、顾安臣、叶丈木、虞绾烟、苏良椿六人前往长歌郡北部林场和矿场巡查并加以保护。
宋尧真看完羽信,“这次任务去长歌郡,那我们正好可以去寻找《武器异闻全谱》的作者。”
宁玄轻轻颔首,他看起来兴致不高。
宋尧真关切道:“怎么了?”
“你还记得之前我写的那首诗吗?”
“我用来练字的那首?”
“是的。”
宋尧真笑道:“当然记得,而且我已经背下来,我背给你听听?”
宁玄露出了笑容。
宋尧真一字一句地背道:
乌雀嘲哳绕耳鸣,冷风入暮催酒醒。
点星烛光难相语,心绪堆愁少人听。
无奈桃花弃春去,满城折柳亦绝情;
明日应是朝无霞,怎料夜半风雨侵。
宁玄望着窗外说道:“你知道我写这首诗的缘故吗?”
“你且说来听听。”
“那时我父亲和大哥奉朝廷之命,前往大真国境戍守边关,我知道,他们这一去便是多少年都回不来,家人更是无法团圆,我心中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作出这首诗歌倾诉我心中的苦闷。”
“原来是这样。”
宁玄眉头紧锁,叹道:“今年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过个年,而我年都还没过完就要远行,心中难免惆怅,此后怕是如此时一般聚少离多,为什么人长大了之后,开心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呢?”
“不如,你告假吧,在府中好好陪陪家人。”
宁玄摇头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身上有作为看山人的责任,若是长歌郡的矿场林场再被摧毁,那大真国的百姓们只会更加艰难。”
宋尧真点头称是,“总要有人挡在最前头。”
“走吧,我们去和我父亲母亲道别。”
两人和宁家众人道完别后,便拾起行囊,骑上了骏马前往长歌郡。宁玄少时,都是站在门边目送父亲离去,父亲的背影他最是熟悉,而现在,宁玄将自己的背影留给了他的父亲,宁玄也没有意识到,那一刻他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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