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四处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宋池鱼坐在长椅上，面庞娴静，含着微光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医院的大门。

半晌，她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额头的棉纱，手指麻麻的。

还挺疼。

手心里是宋澜沾着血的丝巾，她垂下眼皮，手指捏了捏，显出分明的骨节。

等待宋澜拿药的时间里，她意外接到了某人的电话。

低眸看着屏幕上面熟悉的名字，手指顿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听。

“什么事？”

电话里的女人嗓音冷冽，语气低沉，仿佛是被人打扰了清欢一般。

黯然地垂着脑袋，顾渊沉默地站在客厅里大大的落地窗前，动画片声音在背后响着。

顿了几秒，他轻声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语气颇有几分怨妇的意味。

宋池鱼坐在那，一时之间竟想到这，嘴角没收住，溢出了点笑声。

男人听到笑声，立刻疑惑问道：“怎么了？”

宋池鱼拨了拨耳边的碎发，瞬间收回嘴边的笑意，低声回答：“刚看电视。”抬眼看了看远处墙上已经指向中午十二点的时钟，继续说：“我这边还有点事，可能晚一点才能回去，是盼盼在问吗？”

顾渊扭头看向沙发，小姑娘正趴在椅背上，双臂合在一起撑着下巴，一双大眼睛正咕噜咕噜地转着，目光里满是期盼。

“盼盼想你了。”他低声说。

早上宋池鱼走了之后，他就上楼去洗了个澡。

昨晚和黎嘉佑他们几个喝的有点多，早上回来的时候脑子依旧不太清醒，说话一时也没个轻重。

明显是恼到她了。

可他心底并不想那么说的。

自打晚上看到离婚协议书之后，他就烦躁地很，做什么都不顺眼，只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按照原定的计划，等收集好宋康的证据后，他就应该直接和宋池鱼离婚，不管她答不答应。

可眼下时机已到，那个拖着不想离的人却变成了他。

这是他计划以外的。

最开始还能自我逃避是因为盼盼的存在，因为顾盼这个天然的纽带，让他不得不拖着离婚的事，以免影响顾盼的成长。

可现在宋池鱼主动提出离婚。

他反而更慌了。

开会文件、工作要务、电脑上的数据，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整个人像是掉入了一锅热油，焦躁地浑身都疼。

正好就碰上黎嘉佑回国，约他出来一起喝酒，他也没犹豫，拿了钥匙就开车去了星隐。

他需要好好想想。

凌晨，包厢里面除了黎嘉佑还有几个熟识的旧友。

除了刚进去时打了声招呼以外，剩下的时间里，他都一个人待在角落里，面色阴沉，沉默地转着手机。

手机屏幕是三个人的合照，背景是游乐园的三层旋转木马，暖黄色的灯光在夜里格外明亮，他一手抱着顾盼，一手揽着她胳膊，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也是。

二十块一张的游客照。

若不是顾盼非要拉着她留下来拍照，那女人恐怕会头也不回的离开，留给他们之间一张合照都没有的结局。

屏幕闪了又熄。

像他眼眸中的光，亮了又暗。

包厢门在此刻被人推开。

进来一个身强体壮，留着寸头的青年男人。穿着厚厚的白色冲锋衣，一双小眼睛配上一对单眼皮，更显憨厚。

是他的高中同班同学，曾经来参加过他和宋池鱼的婚礼。现在似乎是在做医疗器械生意，也有几年不见了，顾渊对他的了解并不清晰。

因为来的太晚，男人免不了被一顿奚落：

“杜常北你这来的也太晚了吧！十点钟给你发的消息，现在都一点了你才来，人乌龟爬都比你爬的快吧！”

杜常北憨笑着摸了把脑袋，婉拒了旁人递来的酒杯，笑着冲大家解释：“这不媳妇怀孕了吗？我得先等她睡了再出门。”

周边人惊诧：“弟妹怀孕了？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啊？你这不是不把大家当兄弟啊！”

杜常北慌忙否认：“哪有的事？主要是这才检查出来，兴奋过了头，也就忘了告诉大家。到时候等我家那个小混蛋出生了，一定请大家喝个够！”

大家之前都只是起哄，也没真的发脾气，现在看着杜常北笑意盈盈的脸，不免是一番恭喜：“祝福兄弟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祝福兄弟家庭美满，和谐幸福！”

“……”

一圈下来，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向了最里侧的男人。

顾渊缓缓坐起身，拿起桌上的一杯酒，轻抿一口，端杯向他温声道：“恭喜。”

杜常北连忙端起一边的果汁：“谢谢我渊哥！”

热络的气氛一直持续着，几个人边聊边喝，慢慢就又聊到了结婚的事情。

“不过说实话这男人结婚了，变化确实也挺大，不仅穿衣着装变得稳重了，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你就说这杜常北，高中时期痞的跟个啥样！又是黄毛又是纹身，结果现在结婚了，不仅黄毛给剪掉了，纹身也给洗了，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子慈父光环！”

“你当我是圣母玛利亚啊！还自带光环！”杜常北听着他们的打趣，故作生气的样子说了几句。

旋即目光朝向那坐的最里面的男人：“渊哥和嫂子在一起之后不也变得很多吗？当初高中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又傲又冷，要不是结婚当天我看到渊哥给嫂子理头发时那温柔的表情，我还以为我们渊哥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呢？”

此话一出，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杜常北这几年都在国外，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平常也不怎么关注娱乐新闻，根本就不知道二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

回国之后就算看到那些所谓的绯闻，也会下意识觉得是狗仔在乱编消息。

在他心里，还一直把顾渊和宋池鱼当作是婚姻恩爱的典范。

正当黎嘉佑摆着身子打算出来打圆场的时候，坐在角落的男人突然抬起头，眸光平静，看不出什么态度。

“结婚之后变化确实挺大的。”

他轻声说。

一边的黎嘉佑瞬间呆在原地，半晌嘴角微勾，叹气一般地笑了笑。

果然是……

杜常北在旁边憨憨地笑了笑，一点也没注意到刚刚异常不和谐的气氛，“我还记得之前渊哥抽烟来着，也是被嫂子给劝掉了，那简直比叔叔阿姨还有用！”

周边人四目相对，最后在黎嘉佑的带头作用下一起打起了哈哈，终于把话题转开了。

顾渊垂着脑袋，一个人坐在角落。

忽地就想起了宋池鱼刚怀孕的时候。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对她冷淡，她却总是故作不知，依旧黏着他。他说工作忙她就在公司楼下等他，他说要出差一个月她就提前为他收拾行李，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二人之间不知为何就降入冰点的关系。

顾盼就是他出差的时候查出来的。

那时候他在国外，她一个人去了医院，一个人做了检查，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

然后又等他到深夜。

他其实白天就回国了。

但他就是宁愿在公司待到深夜也不愿回家。

凌晨两点他推开房门，她为他留了一盏小灯，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脚下的路。

女人环着毯子倒在沙发上，穿着棉质的厚睡衣，兔耳朵形状的帽子盖住了脑袋。

她听见了声音，迷迷糊糊地转醒，抬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兔耳朵搭在脸颊两侧，眼神还晕乎乎的。

站在原地顿了几秒，他最终脱下风衣走了过去。

“怎么不去床上睡？”

宋池鱼揉了揉眼睛，迷糊了好一会才慌忙地站起身，步子不稳眼看就要往他那边倒。

他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接住她，女人却干脆顺势拦腰抱住了他。

“我好想你啊顾渊！”她闷着脑袋在他怀里，语气黏黏糊糊，带着点鼻音。

他楞在原地，手也没推开。

沉默半晌，最后也只是安抚性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我扶你回去睡。”

女人却果断摇了摇头，然后飞快地离开他身体，从柜子上翻出一张检查报告，伸手递给他，笑着说：“顾先生，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客厅里只留了一个落地灯，灯光并不明亮

但他看清了报告上的说明。

宋池鱼也看到了他一瞬间冷下去的脸庞。

“你不喜欢吗？”她忐忑不安地开口问他，语气里还有些浅浅的担忧。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脑袋里想了什么。

但肯定是有高兴的。

那有没有不喜呢？

应该也有吧？

毕竟是仇人的女儿。

但他能怪谁呢？

是他自己沉溺在了她身上，也是他自己选择了欺骗利用这种最低级的报复方式。

他不能打掉这个孩子。

不管他能爱她多少。

-

夜色浓稠，一行人搀扶着往外走。

顾渊虽然喝了几杯，有一些醉，但被冷风吹着也清醒了不少。

黎嘉佑是所谓千杯不醉，此刻眸光依旧清明。

杜常北则是一杯未喝，为了自己怀孕的妻子。

临走时非拉着他衣袖，说等他家那小子出生了，要给他家姑娘做童养夫。

童养夫？

倒也想得美。

他家姑娘哪能说随随便便就给人定亲定走呢？

送走了那几个人，顾渊在原地等着代驾。

黎嘉佑走到他身边，一边故作叹息地摇着头一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渊挑眉：“你有病？”

黎嘉佑瞬间黑了脸：“你怎么能这样和舅舅说话呢？你不知道舅舅为你的婚姻大事费了多少心思吗？之前你让我把侄媳妇提出来的事我已经弄好了，也不说谢谢……”

“谢。”

黎嘉佑：“……”阿西…

冷风袭来。

黎嘉佑站在马路边，沉默了半晌抬头看他，眸色变得格外凝重，语气也低沉了不少。

“既然都后悔了，那以后就和侄媳妇好好过，别再让人家伤心，怎么说也是小姑娘？受不起你这么折腾！”

也不知道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跟傻子一样连喜欢都感觉不到，非要自己在那闷着难受也死不承认。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后悔了？”

顾渊闷声问，语气有些莫名地挑衅。

黎嘉佑瞬间火了：

“你他妈告诉我你浑身上下哪一点没后悔？”

黎嘉佑：我为大侄子的婚姻大事付出了太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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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