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守关

眼看着金乌西坠,军需队伍距离萧关还有上百里路。

因多是辎重,车队人马在西北的高原峡谷间蜿蜒十几里,又不能走捷径,褚临岳只好下令在一条狭窄的溪流边宿营,等天亮再出发。

营帐内,褚临岳简单用了些稀粥,他将云姑配置的解药加大了剂量服下,每日坚持运功调息将那毒性抑制住。

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心绪难宁,巡视完营地,便独自来到溪边,望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溪水,他肆无忌惮地将思念的闸门打开,任凭与颜溪的那些过往流水般在脑海湍过。

远处赤黄色的山脉也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辉,峡谷间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踏白营的骑兵立刻前去查看。

只见,扬起的尘土中,一个衣衫褴褛的郎君正朝营地飞奔而来。

“是颜教头!”踏白营的骑兵一眼认出了来人,大为惊奇,立刻迎了上去。

颜溪顾不得与他们寒暄,咽了咽干裂的喉咙说道:“快!带我见去殿下,有紧急军情!”

褚临岳正伫立在溪水边出神。

郗烈匆匆走来,“殿下!颜娘子回来了!”

“谁?!”褚临岳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他一转身就看见蓬头垢面的颜溪正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

“溪儿!”褚临岳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正要张开双臂拥她入怀,却被颜溪率先握住了双臂,“快!快到萧关去,迭喇明日便要攻打萧关,萧关的守将都已换成了定安侯的人!还有.....阿齐慈是定安侯和迭喇的联络人。”

颜溪说完,眼睛微闭了闭,体力严重不支让她开始眩晕,可是还不能倒下,她答应了要回去救李琼。

褚临岳望着颜溪憔悴不堪的脸,还有那张血渍干枯的裂唇,心被猛地揪起一般疼痛酸楚,“我知道了,这就下令全速赶往萧关,现在起,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用好好休息!”

说着,褚临岳又伸手来抱她,却被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推开了,“不!我不能休息,李琼还在迭喇,他被阿齐慈抓住带回了迭喇,我答应了他一定会回去救他!”

颜溪说完,踉踉跄跄地要转身离去,不料还没走两步就被褚临岳从背后拦腰抱起,“你什么时候都不忘逞强,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救李琼?”褚临岳朝怀里的人发了一通脾气,又立刻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忙缓和了语气,“你放心,本王答应你一定把李琼救回来,你现在要回营帐包扎一下伤口。”

“我又没受伤?”颜溪微闭着眼,声音虚弱得如梦话一般。

褚临岳瞥了一眼她裸露在外鲜血淋漓的脚趾,气得皱眉摇头,对夫君不上心也就罢了,对自己也这么不上心,难道你就没有心,不知道疼痛吗?

“下令全军全速前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萧关,另外立刻派人去将那些从萧关撤下的将士追回来,就说是本王命令他们护送军需到萧关!”褚临岳一边向随行的将领下令,一边给颜溪的脚趾上药止血。

她太过疲惫,躺下去便睡着了,任凭褚临岳摆弄那伤口都没醒。

军需队伍终于在天亮前到达萧关,褚临岳来不及休整,立刻前往萧关边防查看。

将士们见王爷不远千里到边境来慰劳大家,顿时备受鼓舞,士气大振。

萧关的新任守将韦进瑕要设宴款待褚临岳,被褚临岳以公务繁忙拒绝了,“萧关是边境要塞,韦将军还是以军务为主,本王奉皇命前来劳军,也该关怀得细致入微才算不辱使命。”说完便一头扎进了军营。

郗烈、陈拾、丁副将、还有从萧关撤下去的守将吕新全都聚在营中听候差遣,褚临岳开始秘密下达防御任务。

“殿下,经过盘点,萧关的守军只有八百多人,可是颜娘子说迭喇大军有一万多人,这着实.....”郗烈有些担忧。

“眼下迭喇大军未到,我们也不能立刻越俎代庖指挥萧关军士,但也绝不能坐以待毙,这样,你去传本王的令给韦进瑕,就说本王要看萧关的防御演练,让他立刻布置起来,尤其是军械库那些厉害玩意儿都弄出来展示一下。”褚临岳想了这么一招,郗烈称妙,转身去找韦进瑕了。

“陈拾你带踏白营的人严密监视阿齐慈,先不要轻举妄动,韦进瑕今日一定会见阿齐慈,让阿齐慈把萧关的消息送回迭喇,既然迭喇人这么热情,咱们也不得不拿出待客之道!”

“丁副将,你继续关注沈卞囤积的粮草,说不定能拍上大用场。”

“吕将军,你带着两百名踏白军和跟着你回来的军士到萧关外五十里处扎营,待迭喇大军到萧关城下,好与关内军士内外合围。”

众人各自领命退下,褚临岳才在书案前坐下,一宿没合眼,却全无睡意,脑子里一遍一遍开始梳理还有什么可行的抵御方案。

如果迭喇大军攻来,萧关的军士也只能抵御一时,要耗上两天以上就必须从孟津关调派军力,可要将迭喇彻底打败赶回黑沙河以北,就只能等襄州的援军了。

算时间,襄州慕大将军应该要来了信息了才对。

褚临岳扶额沉思着,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出现在桌角,抬头一看,只见是颜溪,休息了一晚,她脸上的气色恢复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行辕休息吗?”褚临岳望着她,欣然一笑。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躺在行辕休息?再说我也没那么娇气。”颜溪说着端起粥碗递到他面前,“快趁热喝吧,说我逞强,你还不也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备战!”

“哦,原来你都听到了。”褚临岳接过粥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虽然比你煮的差了些,不过至少能饱肚子。”

“这时候了还挑剔,真没想到你会到萧关来送军需,是皇帝派你来的?”颜溪看着他将一碗粥三下五下搅进了肚子,第一次觉得他可以这么接地气。

“是我自己要来的!”褚临岳放下碗,拾起一旁的帕子拭干净嘴角。

“那京城可有危险?定安侯和迭喇勾结,图的可是咱们整个大邺!”颜溪一想到这个就不免焦虑。

“别担心,圣上也未必真就糊涂了,再说还有瑞王在,南衙禁军的兵符一直都在圣上手里,我出发时已经和瑞王还有薛放都嘱咐过了,他们这几日也并非毫无作为,坐以待毙。”

褚临岳说着走过来,不由自主握起颜溪的手,颜溪慌乱地要挣脱开却被褚临岳握得更紧。

“李琼可有消息了?”她终究将手挣脱出来,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腕儿说道。

“我让孙副将亲自带人潜入迭喇了,一方面是深入确定迭喇的动向,另一方面就是看看能不能找到李琼,你也不用太担心,李琼是踏白营里的干将,会有办法逃出来的。”褚临岳安慰道。

“嗯。”颜溪点点头。

褚临岳让人找来一副小号铠甲,亲自给颜溪穿上,“我知道让你找个地方躲着也是不可能,倒不如让你做好防护,真打起来,刀枪弓弩可不长眼,我担心一时顾不上你,你再被.......”

颜溪知道他害怕说出那些不吉利的字眼,忙笑着说道:“放心好了,我一定长命百岁,好好活着,看着你天天被你那刁蛮霸道的王妃折磨!”

正站在颜溪身后,替她整理铠甲的褚临岳突然停下了手,片刻沉默后,他缓缓转到颜溪面前,扶起她的双肩,眼神里写满了愧疚,“你都知道了?”

“嗯!”颜溪杏眸清澈如水,重重地点点头。

“溪儿,你听我解释......”褚临岳话还没说完便被颜溪的纤指堵上了嘴唇,“我都知道的,你不用多说,我只要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回邺京就好。”

颜溪的一番话再度让褚临岳震惊了,他曾经自问为什么独独对这个女子割舍不下,此刻才逐渐明白,她的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度和品质,无所畏惧,又赤诚坦率,心地如山泉般清澈,风骨似松竹般坚韧,没想到原本打算孤独终老的自己竟也有一份天赐的恩赏。

“放心,我们一定都能平安回去!”褚临岳又握紧起她的手,眼神坚毅。

这一日,萧关城内,演练的军士穿梭忙碌,百姓们见状也都习惯性地开始暗暗收拾行囊,战前的紧张气息悄悄弥漫在整个萧关。

好在,襄州传来消息,慕施蒙率领的三千精兵已到达孟津关,只等萧关开战,便可率兵北上直达萧关。

傍晚时分,守将韦进瑕亲自在城墙上值守,褚临岳却要他陪自己到行辕宴饮,宴席上的胡旋舞绚烂纷呈,却始终勾不起韦进瑕的兴趣,他心不在焉地不时往外探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子时三刻,萧关的月亮高远而清冷,远远望去,城墙上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四处安静得有些神秘。

迭喇大军跨过黑沙河在夜色中向萧关行进。

到了萧关外,只见城墙上的守卫稀疏散漫,左翼王开怀大笑,下令迭喇大军向萧关冲去。

可是冲了几波后,萧关的大门并没有如约打开,左翼王以为戏要再做足一些才好,大手一挥,命后进部队悉数上前攻城。

可是令他大惊失色的是,城墙上突然火把林立,无数只飞矢从天而降,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城墙上投下,迭喇大军慌乱中向后撤退,不料吕新率领的几百骑兵又从两侧杀过来,萧关城内又涌出几百骑兵,两股骑兵合围后,趁乱将迭喇军士杀得乱作一团。

左翼王急忙下令撤退,迭喇大军在萧关城下损失了两千多人,剩余不足八千人退到五十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

“来人,去找阿齐慈,本大王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左翼王无比震怒。

次日晨曦微露,萧关守军换了一批进行休整。

褚临岳也只在营帐中小憩了一会儿,便立刻投入新的防御部署。

那韦进瑕早被褚临岳派人控制起来,阿齐慈也很看被关押起来。

褚临岳给颜溪和郗烈下达了一个新任务,“留着阿齐慈还有大用处,务必劝服他为我们所用,若成功,我们便能顺利返回邺京!”

“是!”颜溪和郗烈领命。

一间隐蔽的密室里,戴着镣铐的阿齐慈见到颜溪和郗烈十分惊讶,“是你们?”

“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吧?阿齐慈大国师!”颜溪冷哼一声,嘲讽道。

“你知道我的身份?”阿齐慈的惊讶程度再次提高。

“我不仅知道你是迭喇的大国师,还知道你在替定安侯元德威卖命,一直在替他传递消息给迭喇部,对吗?”颜溪恨恨地说道。

“哈哈,是又怎么样?我就是要让迭喇人、奚人管他什么人,只要灭了大邺就好!”阿齐慈没有任何辩解,一度狂笑不止。

“为什么?!你是汉人,你是大邺人,你的女儿阿乔她还在邺京,你怎么能投敌卖国,助纣为虐?!”颜溪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要不是郗烈拦着,早一拳擂在了阿齐慈脸上。

“助纣为虐?”阿齐慈拖动脚上的拷链,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谁是纣?邺朝的皇帝才是纣,他因为听信谗言,将我全族诛杀,我为了捡回一条狗命,替人顶罪,被发配到这寥无人烟的苦寒边境,我的女儿只能与我相隔千里,至死都不得相见,你告诉我,到底谁才是纣?!”阿齐慈终于宣泄式的怒吼起来。

“所以,你要报复大邺?”颜溪平复了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

“没错!我就是要报复大邺,报复邺朝的皇帝,我就是要让他万劫不复,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儿!”阿齐慈一回头,眼睛里布满仇恨的血丝。

颜溪陷入沉默,爱恨情仇本就没有既定的说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义,谁又能说阿齐的恨是不对的呢?

一旁的郗烈见时机差不多到了,便走前镇定地说道:“那些对错都已是过往,如今你已是阶下囚,郢王殿下要你死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不过,如果你肯配合,殿下定会帮你沉冤得雪,让你回到邺京与家人团聚,你可愿意?”

郗烈不等阿齐慈给出反应,立刻又说道:“当然,你也不必马上答复,今晚我会最后一次来看你,希望你到时候已经想清楚怎么回答我了!”

颜溪忙也不失时机地说道:“我来萧关前,听静泽院的春娘说,阿乔今年入秋后就一直生病,茶饭也吃得越来越少,殿下还让太医署的太医去看过,太医说阿乔得的是心病,许是思念亲人太久,抑郁成疾,如果长期如此,恐怕........”颜溪故意将隐去后面的话。

“阿乔.....”阿齐慈对着墙壁喃喃低语。

从密室出来,郗烈拍了拍颜溪,有些疑惑,“你到北境前不是去了踏白营吗?什么时候和静泽院的春娘搭上线儿了?”

颜溪一扭头,做了个鬼脸,“我骗他的,这都不知道,你没看过话本子啊?”

“你,这,真是.....鬼精!”郗烈对着颜溪的背影一通指点。

左翼王昨日被耍弄,白白损失了军士,恼羞成怒,当即决定今日白天再度攻城。

褚临岳亲自指挥抵御,无奈萧关军力薄弱,羽箭军械储备不足,昨日一役已消耗大半,今日以一千人抵御八千人的迭喇大军,已显吃力。

颜溪决定和踏白营的军士一同出城应战,却被郗烈拦住,“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也是踏白营的人,凭什么不能去!”

郗烈执拗不过她,只好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你快回去守着殿下!”颜溪说着将他往回推。

“可殿下说,你若是非要出城,我必须随你一起去!”郗烈此刻真是左右为难。

“郗烈,你要是不想让我唾你,就给我赶紧回去,萧关少了一个我有什么关系,可是能少了殿下吗?!”颜溪第一次这样凶巴巴地对郗烈。

郗烈想想也有道理,只好复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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