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是夜。

山贼寨上的灼灼火焰气欲烧空。

那扶摇直上的气势,宛如一条烈火烧身的巨大火龙,盘旋着势要穿透高耸的云端,染得满天黑夜化作了红云,浴火点亮了天光。

一处简陋的柴房里。

隋余被粗绳绑着扔在了角落里动弹不得,正哭得不能自己。

“……呜呜呜……都是因为我……”

都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清执。

要不是他这么没用,清执也不会、也不会为了他……

他连自己身上的绳子都挣不脱,他也救不了清执。

连串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从隋余的面颊上滚落,他忍不住地哽咽,眼前被泪水浸得模糊一片。

“着火了——着火了——”

陡然地,外面兀地一片混乱。

嘈杂间,他听见了“着火了”的喊声,也听到了山贼们一阵阵兵荒马乱的动静。

隋余哭声一噎,忙艰难地侧头,透过墙缝朝柴房外看去。

只瞧见外面不远处火光冲天,山贼到处乱成一片。

一直看守他的那两个人,也已经突然没了身影。

此时,隋余不够聪明的脑瓜子只能想到,他要趁机逃出去,他要去找清执。

隋余咬牙忍着痛,再次挣扎了起来。

粗绳紧紧地禁箍着他,他越挣扎就捆得越紧,紧箍到陷进肉里。

本就被勒破的手腕、脚腕上,争先流出的鲜血彻底浸红了粗绳。

身体在极限拉扯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哗哗涌出。

当紧绷的手指扭曲着好不容易扣拽上了绳结,可他想不出该怎么解,只得用尽全力地撕扯——

又不知过了多久,粗绳被硬生生扯断。

指缝和手心溢出血丝,隋余撑着墙面、颤着身子爬了起来。

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渗血的脚腕,两条哆里哆嗦的双腿几乎站立不住,刚迈出一步,他便脱力地摔倒在地。

沉重的额头无力地砸在了臂弯里。

他没力气了……怎么办。

“砰——”

“隋余……”

柳阳欢闯进柴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少年脆弱地缩成一团,羸弱的肩膀颤抖得厉害,周身充满了无助和绝望的气息。

看得她的心底一紧,深处抽抽地刺痛,心绪乱了。

阳欢姐……

是他幻听了吗?

隋余迟疑地呆呆抬起头。

直到看见一身劲装的柳阳欢是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时,他才意识到那不是假的。

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如曙光拂照般蓦然出现,只让人觉想鼻尖一酸,方才独自咬碎、吞下的委屈顿时被无限放大。

隋余一抽一抽地就这么看着柳阳欢又哭了起来,从最初的低声抽泣,到最后“汪”地一声放声大哭——

他太害怕了,害怕得要死了,她怎么才来。

柳阳欢看着瞬间哭成包子的隋余,心疼之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忙奔上前双手无措地胡乱地给他擦着眼泪。

慌乱间手下还一时失了轻重,给人都蹭红了,只得愈发地小心翼翼。

除了自家弟弟,她唯一招架不住的,就只有隋余了。

“……呜呜唔清执呢……清执在哪……阳欢姐你快去找清执啊……”

“你别担心,清执有阿声在。”

得到牧檬的消息后,她们循着蛛丝马迹迅速赶来。

从拷问的山贼头目的那张脏嘴里,敲出了阿声带着清执顺利逃离的消息。

*

翌日,天色微明。

朦胧的雾气缓缓散去,泛起蒙蒙亮的天边晨光初照。

山中小溪安谧且清清地流淌着,于屋外一片静寂之中,庙内柳清执紧闭的眼皮颤了颤。

随后双眸微微半掀,醒了。

昨日的所遭所遇如潮涌般一阵一阵地回溯,眼前的场景也渐渐清晰,破旧老庙的轮廓逐渐弥漫、扩散,印在眼底。

只是视线所及之处,处处不见穆声的身影。

当他意识到这点时——

一时间,周身的一切就像被减缓放大了般。

明明是寂寥无声,却让柳清执的双耳暂时轰鸣,只觉嗡嗡一片。

晨风略显萧瑟,带着窟窿眼儿的老破门窗哪里抵挡得住。

未经打理的青丝在风中胡乱飘舞着,甚至有几缕很是顽皮地黏在了他的颈侧。

柳清执一顿一顿地茫然四顾。

穆声……去哪了?

为什么不在。

脑子里蓦地一片混沌。

火堆早已熄灭,身边空空如也,除了身下那件被他垫着的粗布衣裳,仿佛连一丝丝穆声曾经存在过的气息也无。

柳清执的脸色泛着苍白,心底渐起凉意。

他动作僵硬地坐起身子,抬头看向窗外,今日有太阳。

分明是夏末的清晨,破庙外被日头撒了一地浅浅的橙光,眼瞧着好暖好暖,可当他呼吸一口气时,却不知为何直直凉到肺里,竟有些刺骨的寒,这里背光,庙内的地上一点阳光也照不到。

柳清执手撑着墙面,强撑着站起身子朝着门口走去。

被马鞍磨破的大腿根处过了一夜依旧刺疼得很,每跨一步磨蹭到衣料上时都是煎熬。

为什么不在。

他垂下眼帘,睫羽抖了抖。

不知缘由且难以控制地,继上了昨夜那股莫名的情绪——

手心被他无意识地捏出了红印,无法言喻的郁气自心头涌上。

穆声为什么不在。

“你醒了?怎么走出来了?”

忽然,熟悉的温和声自身前方响起,于一片混乱中轻轻回荡,脑里窸窸窣窣的“嗡嗡”声戛然而止,所有感官霎时间同时回归。

她在。

柳清执僵在原地,怔怔地静立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抬起头。

他的喉咙有些干,看着她:“你去哪了?”

穆声闻悉,略尝出些许情绪不对。

察觉出了柳清执平静外表下的轻微不安,她先是微微示意地抬了抬手中的几颗新鲜野果,后指了指身侧跟着的棕马,轻声地仔细解释道:

“我醒来见你还在睡着,便出去摘了些野果饱腹,回去还要有挺长的路得走,于是也顺便喂了遍马。洗过了,吃吗?”

穆声说着,想将手中几个果子递给柳清执。

见他起初未有动作,她后又想到,柳清执山珍海味吃的惯了,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怕是也不会习惯吃这些野果子。

于是正当穆声打算收回手时,却见柳清执兀地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并意料外地从她手里挑走了一个。

随后他低声开口,掺着一种说不出的莫名乖巧:“嗯。”

穆声眨了眨眼,想说什么,终还是默默地收回了剩下的几个。

她望了望柳清执靠在门口的身影,确认无大碍后,转身将马牵在了一旁大树的阴凉下,并未栓绑。

这匹马不知因何颇有灵性,昨夜她背着柳清执时并无空出的手去牵拉马,而它则是自己跟着他们上的山。

至于这山,穆声想了许久也终于不再迟钝。

在晨早,清楚地看到这座老旧姻缘庙旁的、那一对醒目的根骨相连的百年老菩提时,一段不曾注意的被淡忘的记忆渐渐忆了起来。

还在三伏山庄的时候,似乎确实是有人提到过这里,也算是因缘巧合。

也难怪他说她忘记了,想来想去,是她的不是。

思及此,穆声抬头,细细看着。

这一对老菩提百年长“交颈”,说是两棵,不如说是同根同株、枝干相缠的一棵。

它们于老旧破败、久断香火的姻缘庙旁,常年饱经风雨却依旧相扶相持地顽强生长,花木为媒,山水为证,当真应了那句“夫妻”。

……

穆声一头乌发慵懒随意地高高扎起,线条柔和的脸上总挂着不自觉的浅笑,她一早出去,身上不免沾了些林间的水雾气,加上脸色苍白,整个人瞧起来不大真实。

柳清执坐在粗布衣上背靠着墙,手中捧着不大不小、泛着红润的野果,小咬了一口便被酸涩得轻皱了皱眉,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

他抬头,瞧见穆声望着他含笑的眼睑时,心间不知怎的陡然被烫了一瞬。

而后竟是有些无措地低下头,眸子微敛,安静地、一言不发地继续啃着发酸的果子。

再反应过来时,柳清执一怔,只觉得这不是他,也不像他。

穆声回头见柳清执浅愁着眉的模样,就知道他大抵是被果子酸到了。

见他还要继续吃,她收住笑,想了想俯下身,问道:“换一个?”

说完这句话,穆声伸出手,手心躺着的赫然是个半黄半红、相貌平平的果子。

山间的野果,倒也不都是外表瞧着越红润就越甜,她带回来的几个,大多是这样表皮不堪但颇为脆甜的,本是其中掺了一个合她口味的红酸果,却不想让柳清执一眼给瞧了去。

想着是他头一回愿意吃,又是自己挑选的,她就没提,但看他垂拉着眼、半将半就地艰难轻嚼着咽下时,她还是不忍心。

穆声的手臂悬在半空,其实也不确定柳清执会不会要。

好在他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她,便颔首地接了过去,倒是颇为配合。

*

“可忍得住?再歇歇?”

穆声正带着柳清执驾马赶路。

下山的路有些陡并不好走,依旧是她背着的,现下到了平路上,他们便骑着马,虽说行的并不急快,但马背上终是有些颠簸,想起他昨夜被马鞍磨得颤巍巍的腿,穆声放心不下。

疼自然是疼的,柳清执轻咬着红唇,细汗自额角滑落,可还是紧抿了抿唇,摇头:“不必。”

听出身后人语气里的虚弱,穆声攥紧了手里的缰绳,闷声道:

“快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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