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外,牧檬点点头,朝着司染道声谢后,她快步入了屋。
她是来给东家送药的。
东家自昨夜晕倒后就一直高烧不断,整夜昏迷未醒。
那背上的刀伤看得她心惊,药也是怎么都咽不下去,一晚上灶房的师傅将冷了的药热了一遍又一遍,煎了又倒,倒了又煎。
是好在有司神医在,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但东家体质古怪,自幼时起便很是抗药,现下都硬抗着醒了,也不知这药还有没有用,也许恐怕仍是效用微弱,但喝了药也总比没喝要好上些。
牧檬紧紧揪着眉,眉宇间形成一个川字,于心里长叹了口气。
青底白身的精致瓷碗上方热气腾腾,里面盛着的汤药瞧着黑黝黝的。
光看颜色,便不难想象出那喝下的味道得有多苦。
“东家。”
牧檬进屋唤了声后,先是将药碗轻放在桌上,随后走到床榻边扶起穆声,又将一旁的棉枕立放在穆声的背后方便她靠着。
等牧檬再次端起瓷碗时,瞧见着自家东家依旧有些憔悴苍白的脸色,她担心穆声端不动,忧心地问:
“东家,这药……要不我喂你?”
她跟着东家这么久,少见对方有这么虚的时候。
说着,牧檬已经有模有样地抬手舀起了一勺汤药,架势就要往穆声嘴边送。
勺至唇延,穆声眼皮跳了两下,沉默了一息后,无奈开口:
“……我自己来吧。”
这牧檬啊,她缓了有这么一会儿了,现下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只是看着虚弱,倒也不必真的喂她。
她一开口,牧檬自是应下。
穆声伸手接过药碗,初时没忍住皱了皱眉。
倒不是她有多怕苦,实在是这汤药溢出的味道太过浓烈,离近了熏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她能喝的药一向如此,为了能对她的身子有效果,浓度皆是普通汤药的几倍。
紧拧着眉,将已经半温的汤药一口灌下,使力抵了抵含苦的舌尖,穆声靠在棉枕边,轻轻垂下长睫,静静地听着牧檬说起她不在的这几日,府内府外发生的事。
……
她离府后,阿爹的病情无甚好转,仍是每况愈下。
因为起初没人能确定神医的存在,是以,穆家的悬赏问医还在继续。
紧随之后又来了不少自称能治好这病的郎中、医师,却始终无一人能真正对阿爹的病情作出论断,穆声不在,府中人心惶惶。
期间,阿爹也从昏睡中清醒了几次。
每每被他问到穆声去哪儿了时,牧檬和翠青都在替她瞒着些严重的,不敢提她几夜未合眼、又独自出了府,只好捡着些不轻不重的部分说,好让林锦放心。
至于这两日突遇的山贼一事,更是连提都不敢提,因为怕林锦挂念穆声的安危而多生忧虑,引得病情愈度恶化。
听到这儿时,穆声眸光微动。
头微微垂着,缓慢地颤了颤睫,于眼睑下打出一片阴影,心里泛起痛涩。
说起来,不管如何,她确实是没陪在阿爹身边。
心脏像是被掐住了般,又窒又塞,唯想起幸在眼下已经寻到了司染时,才骤然稍松。
是了,她带回神医了,阿爹会好的。
思及此事,另一件事,也是多亏了对方的相助。
倘若不是司染当时当机立断地,愿意替她将消息传回穆家给牧檬让她们三人及时带人赶到,想起山贼山上的情形……
穆声狠狠闭了闭眼,那后果不堪设想,她更是不敢想。
牧檬详尽地为穆声讲述着这些,说完了话,想起什么后,她上前几步,弯腰递给穆声一样东西:
“东家,这是你请司神医带回的信物,她那日来了后,便这玉佩交于了我。”
忆起前夜,牧檬至此时也是仍心有余悸。
像是胸腔压着一块大巨石般沉甸甸的,难言的后怕情绪于心中流窜四撞,七上八下地心慌。
如若当时司神医未能成功找到穆府在哪儿呢,如若穆家门前侍卫糊涂透了,没能认出东家的玉佩而拦住了司神医呢,如若她们赶去的时间太晚了呢……
实在不能往下细想。
她是又惊又怕,谁能料到会出这么大的一场意外呢。
一想起东家孤身一人潜入贼窝,一想起当时危如累卵的状况和楚遥泣不成声的害怕悸恐,牧檬的双手到现在都还忍不住地颤抖。
好在,好在,好在有东家在,虽不能算作无恙,但都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回来了就是好的。
“嗯。”
穆声接过牧檬递来的玉佩,指腹贴着边缘、轻摩挲了番后捏紧。
她在想,恩深义重。
司染要找的那株药材,她一定着人寻得。
……
之后,牧檬同穆声提及了那群山贼的后续。
她说她们随着穆声留下的线索赶上贼窝时,熊熊大火随着夜风四处乱窜。
火龙无情,当时已经烧毁了山贼们的大半个山寨,赤红的火焰吞噬了一切,将所到之处全都染成了黑红色。
在被火舌与官兵的“夹击”下,一寨子的山贼们无处遁逃。
这群饿狼匪徒很快如鸟兽散,溃不成军,被她们带着的人全全拿下。
紧追穆声和柳清执二人的山贼,也在折返山寨的路上,让她们截拿。
后来,她们也顺利地寻到了被关在地牢里的王苑、楚遥几人,和另一处柴房里被困住的隋余,并一一将他们安全地送回了皖城城内。
至于被捕获的这群贼匪,隋将军大怒。
犯了大事、曾领头烧杀抢掠的大小头目均处以凌迟死刑,其下小名小卒断舌聋耳,皆以重罪入狱,终身监禁。
全寨财物没官充军,有夫郎子女的,其夫郎子女全编置于千里之外为奴藉,自生自灭。
这些,穆声皆是平静地听着,只有在提到被绑在山寨外的那名昏死山贼、和贼首手臂上深到见骨的砍伤时,才动了动眸子。
经细查,柳清执一行人的此次遭匪,背后无人操纵,是为意外。
而此事,也因为事关到几个公子的清白名誉,自是也被她们竭全力压下,以及封口。
不过是普通的上山剿匪罢。
……
听罢,过了一会儿。
穆声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问道:“昨夜我昏迷后……柳清执呢,他人如何了?”
她晕倒前,于视线渐渐模糊中,看到柳清执的神色模样时,瞧着像是很不妥。
“柳公子似乎受了些外伤。”牧檬想了想,回忆着道:
“因着夜已深,柳家主之后托我定要照顾好东家后,便带着柳公子先回了柳家。东家放心,人没事的。”
没事就好,穆声垂眸,点头表示知晓:“好。”
“只是……”
牧檬有些犹豫。
穆声抬眼:“只是怎么?”
牧檬呼出一口气,说道:
“只是东家你晕倒时,是压在了柳公子的身上。”
“……”
“……嗯。”难怪。
*
时辰拉回到昨夜。
夜色融融,黝暗如墨。
阿声虽昏迷但有司神医坐镇应是无事,穆府内林伯父又还病着需清静,不便多留叨扰,加上实在忧心柳清执的身体和状况,柳阳欢差了辆马车接她们回府。
她想着,还是等阿声醒了,再去穆家探望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回清执以及隋余他们几个能没出什么大碍,是真的多亏了有阿声在,柳阳欢心里后怕,也好在都结束了。
而思及穆声昏倒时的憔悴模样时,柳阳欢也是心疼不已,先前她只顾着清执了,都没来得及关心阿声。
……
马车外。
柳阳欢骑着马走在车侧,将车厢空间留给柳清执歇息。
马车上。
柳清执轻阖着眼,静静地靠在窗边。
胆战心惊整整两日,楚遥终于见到了柳清执,且望着自家公子正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时,他忍不住地哽咽流泪。
他是真怕了,要是公子出了什么事,那他楚遥真是罪孽深重,不该自己活着。
还好,还好,公子回来了。
低头擦泪间瞧着柳清执手腕上的伤,楚遥又红了眼,心疼极了。
他家公子矜贵处优,家主更是自小都呵着护着,何时受过这样天大的委屈。
柳清执的一双手腕修长白皙似玉纤纤,在车内烛灯的照映下,明明是橙色的暖光调,此时却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哪怕腕上的伤已经上了药妥善处理过,现下楚遥瞧着仍旧觉得吓人。
这般的伤,怎么能出现在公子的手上。
耳边是楚遥的碎碎哭声,因着声音不大,柳清执虽觉得吵,倒也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闭着眼,不发一言。
缓了缓情绪,楚遥揉了把泛红的眼睛,习惯地向柳清执汇报,说起了他们被穆声和其他人救的经过。
见柳清执若有所思地半开着眸,虽未明确示意,但楚遥便知道了他该继续说下去。
听到楚遥讲起穆声如何假扮山贼潜入地牢,弄晕了看管他们的山贼,又将他们救下时——
柳清执却是曲起指节,缓缓收紧,话语间含着冷意:
“……你是说,穆声先找到了你们?”
楚遥并未注意到其中问题,他点了点头,说道是多亏了穆小姐,他们也好,尤其是自家公子,才能顺利得救。
而另一边,柳清执面无表情地抿紧唇瓣,楚遥之后提及的关于隋余和王苑的话,他是半点也没听了。
他垂着眸,隐在暗处的手指蜷缩了下,转瞬即逝,垂落的发丝遮住了柳清执的脸,瞧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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