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离正式演出还有最后十分钟。

观众陆续入场就座,一票难求,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剧场座无虚席,黑压压坐满了人。

前来看音乐剧的大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趁着演出未开始,在座位上兴奋地和同伴交头接耳。

“啊啊啊啊太激动了马上就能见到顾渊真人了!”

“结束后我们去堵门吧!说不定能合影呢!”

“可是人这么多,我们真的能挤进去嘛?”

尽管已经有意压低声音,音量依旧算不上小。嗡嗡议论声穿过厚厚的幕布,到达演员整装待发的后台。

单独化妆间内。

王晋站在门旁,一边听着舞台方向传来的议论,一边看着顾渊上妆,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不给阿萤门票?”

他问。

将门票送去池烈那边之后,他本以为接下来顾渊就会让他去给池萤送票。没想到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正式开演的这一天,却也没等到这句吩咐。

一同在桃花镇长大,王晋心思虽然不那么细腻,这么多年下来,到底能看出几分端倪。

池萤是很喜欢顾渊的。

至于顾渊......

他还在琢磨这个问题,化妆间内,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并不回答王晋提出的疑问,冷着脸,顾渊只是摆了摆手。

习惯了自家老板演出之前必要独处片刻的规矩,见怪不怪,王晋也没打算非要问出个究竟,很老实地退了出去。

化妆间只剩下顾渊一个人。

上场妆容并不复杂,勾完最后一笔,他收拾好桌面,重新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闭着眼,视线被阻碍,听觉便格外敏感。台前那些兴奋的议论在后台打了个转,又轻轻巧巧钻进化妆间的门缝。

“好想马上就见到顾渊哦!”

“我简直恨不得直接冲去后台抢人哈哈哈!”

“呜呜呜演出什么时候才开始啊都等急了!”

轻快的嬉笑声从门缝里钻进来。

化妆间内。

不再是人前那副永远冷冰冰的漠然模样,坐在椅子上,顾渊眉头紧皱。

眉峰显出凛冽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搭在扶手上的苍白指尖却开始不由自主微微发颤,连带着原本就不太稳的呼吸节奏一同紊乱起来。

没有其他人,化妆间静悄悄的,衬得急促呼吸声愈发凌乱。

几秒后。

顾渊猛地咬住舌尖。

用了十足力气,过分尖锐的刺痛感瞬间爆发,让人暂时找回片刻清明。

没问题的。

力道半分未减,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内,半闭着眼,他回忆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台词。

已经排练了无数次,对台词再熟悉不过。和跟人打交道不一样,只要登上舞台,开始演出,那些话语都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一定没问题的。

咬着牙,顾渊额上一层薄薄的汗。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无意识攥紧了手,用力过大,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手背上现出几道分明的青筋。

直到场务前来轻轻叩门提醒:“顾老师,演出马上要开始了。”

依旧紧紧咬着舌尖,过了好一会儿,顾渊才睁眼。

此刻终于察觉到掌心的疼痛,松开手,他低头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地扯下一张抽纸。

雪白纸面上洇出一片殷红。

“嗯。”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我知道了,现在就来。”

*

池萤和裴秋里坐在第一排。

演出即将开始,灯光渐暗,池萤却还是忍不住推了下墨镜,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几乎结结实实挡住整张脸。

以为她在害怕被记者发现,裴秋里小声道:“放心,不会的。”

到得虽然早,他们进场却很晚,一直等到入场通道快关闭才前去检票,并未被什么人看见。而今天来看音乐剧的人又很多,坐在乌泱泱的观众里,他们两个算不上显眼。

心里明白裴秋里会错了意,并不解释,池萤只是点点头。

她倒不是在紧张这个。

就算被记者发现,最多也不过是拍几张照片,再回去添油加醋写一些诸如“池萤裴秋里姐弟恋曝光”的八卦消息。然而随着《过风》的定档,这些八卦只会被当成无伤大雅的营销,并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她只是......

观众席最后一盏灯熄灭。

黑暗里,池萤的心跳又渐渐变快。

她只是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位置看过顾渊的演出。

虽然裴秋里样样猜的都不对,但至少有一句是准确的。

她确实,很喜欢顾渊。

喜欢到看过他在伦敦西区参演的所有本子,从路人到配角,从配角到主角。自那个漫长的伦敦雪夜过后,她学会和今天一样戴着墨镜口罩,坐在剧场最角落,远远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舞台上的顾渊和现实中很不一样。

那张一贯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在舞台上生动起来,随着扮演的角色一点点鲜活。他会浮现怅惘的表情,也会露出深情的笑意。

她最喜欢看他的眉眼逐渐温柔。

喃喃说着她从没听到过的情话。

但看过那么多场演出,池萤始终没有坐过这么前排的位置,多数时间都在剧场二层甚至三层,隔着数不清的观众,遥遥看着舞台上的顾渊。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勇气大大方方坐在前排。

或许她在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里从来都没什么勇气,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生日宴上带走了醉到神智不清的男人。

可直到现在。

她依旧不知道那一瞬的孤勇到底是对是错。

音乐响起,把池萤从思绪中拉回来。帷幕缓缓拉开,《S.T.A.R》正式开场。

追光灯自头顶打下,将舞台霎时照得明亮。

一如之前在杀青宴上的谈论,剧情围绕包括顾渊在内的七人展开,莫名其妙被绑到精神病院的几个人为了逃出生天相互算计残杀,最后却落了个无人生还的下场。

按着被杀掉的顺序,角色逐一登台,他们边唱边跳,故事徐徐发展。

早在之前看过无数场《S.T.A.R》的公演,但当顾渊上场时,池萤还是禁不住呼吸一滞。

还不是结尾那个杀光所有人的怪物,顾渊只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舞台上,他微微一笑。

那个微笑极轻,极淡,清浅得仿佛只是一缕捉摸不透的风。但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他站在追光灯下,像是站在拂晓的阳光里,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柔软金边。

伴奏渐弱,清冽的歌声响起。

“鱼从水下看城市

死水长出骨头

许多把钥匙插进同一夜里

赤.裸地进入鸟的瞳孔”

唇边依旧带着笑,声音也极尽温柔,然而顾渊的唱词却并没有那么温润,甚至带了点血淋淋的味道。

坐在台下,池萤不由稍稍皱眉。

她并不是不能理解这段唱词,毕竟顾渊饰演的角色是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冷血残酷的最终boss,这段唱词很符合人设,暗自强调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池萤还是不太喜欢。

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故事,作为文艺作品,《S.T.A.R》的基调太过沉重。为了自己能活下来,分别是夫妻、亲子、挚友的六人背叛彼此相互残杀,却没想到机关算尽,最后还是都死在顾渊手里。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剧本。

但不管她喜不喜欢,舞台上,剧情依旧在平稳有序地发展。

夫妻质疑彼此、亲子互相攻讦,十几年的挚友挥刀捅向另一个人。世界上本该最亲密的几种关系被逐一拆开破坏,赤.裸地现于人前。

而顾渊的装束也渐渐发生着变化。

还是衬衫牛仔裤的打扮,但曾经雪白的衬衫已经血红一片。在打斗中受了伤,粘稠的红色液体沿着下颌缓缓下淌,他面上却依旧是清浅温柔的神色,带着几分掌控大局的漫不经心。

时间很快过去。

转眼到了最后一幕。

灯光尽数熄灭。

观众席和舞台均是一片漆黑,音乐也停了下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能听见顾渊的脚步声。

一开始还不紧不慢,但在舞台上来回走动数个回合后,男人的步伐终于变得急躁而无序,到最后甚至开始拼命奔跑。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鼓点一般,凌乱地回响在夜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很突然的。

一束追光灯自头顶打下,照亮了这头困在笼中的野兽。

顾渊不再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满头满脸都是血,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尽管此刻已经没有其他威胁,他还是紧紧攥住手中那把刀。

明明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此刻,他却神经质地睁大了眼,仔细打量着台下。

恶鬼的目光一寸寸扫过。

警惕而恐惧。

暴虐又脆弱。

对剧情熟稔于心,池萤知道这出剧已经接近尾声,当顾渊扫视一圈最终收回视线反手将刀送入胸膛时,《S.T.A.R》也要画上句点。

估算着时间,她拿出墨镜,准备在灯光亮起前戴好,以免被认出来。

顾渊站在台上。

追光灯只有一束,并不足以照亮观众席的浓稠黑暗,只能隐约辨出前排观众的轮廓。这最后的一幕没有台词,又看不清剧场黑压压的人群,就让人放松许多。

他按部就班地继续着表演,目光缓缓逡巡。

然后突然一顿。

池萤坐在黑暗中。

戴着口罩,光线又暗,根本没觉得顾渊会发现自己。她还在想待会儿究竟要不要和裴秋里一起去堵门,就对上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她微微一怔。

和往日平静深邃如幽潭的眸色截然相反,眼尾鲜血淋漓,带着杀戮后的兴奋和被囚禁的恐惧,两种情绪激烈交织在一起,海潮般翻涌滚动。

那是真正属于恶鬼的眼神,任谁看了都要畏惧。

然而片刻对视后,先错开视线的却是顾渊。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反手,用力将刀送入自己的心脏。

音乐响起,鼓风机吹落花瓣,粉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盖住舞台上缓缓下坠的身影。

恶鬼死在夜里。

从未得见光明。

顾狗的唱词选自北岛诗集,莫问,问就是我文化水平不够QAQ

感谢月尘木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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