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L不是家完美的公司，它的内部存在诸多问题。员工内部显著的学历歧视就是个大问题。按照学校层次，内部员工形成了好几个团体，团体对外争夺话语权，团体内则又存在歧视链。

陆暄来到S＆L做自我介绍时，并没有提到学校。她做这方面算跨行，她学校不错但跨专业，加上行业壁垒，能做这一行已经算上天眷顾了。其次团队内也几乎没人在意这一点。

陆暄所在的团队，正式员工平均年龄三十五岁，是整个公司中台算罕见的大龄一线团队，陆暄年龄最小，但也过二十五了，往下是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几乎玩不到一块儿。

当小琴阴阳怪气说英文不好时，陆暄便猜到小琴误以为陆暄是艺术生出身了。她懒得和小琴扯这个。于是陆暄说出她看过英文原文时，小琴不可遏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

“啊！”

陆暄余光看到小琴捂着嘴，正瞪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似乎不相信她居然轻易溃败在这一点上。陆暄一阵恶心，扭过头去。

必须和心思龌龊的人共事，是比被算计本身还要让人厌恶的事。

“你说我照着译文抄袭，你不如仔细看看你自己做的调色盘，还有论文查重给的可能来源。看仔细了，我到底是不是照着你们给的需求文档，没动脑子一个字不落地复制粘贴？”

小琴不甘心：“还是改改吧，调换一下语句顺序，或者加个形容词？”

“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问你，你看过原文吗？但凡你看过原文，你就会知道，真的侵权，最致命的错误不会在我的内容上，在你的标题上。你为了让别人觉得你是照着英文原版翻译的，用了中文译本的标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个标题是译本自拟的呢？”

陆暄话音未落，高级经理抬头：“小琴，你看过原版吗？”

小琴咬着嘴唇，过了半天，她才艰难地摇头。高级经理长叹一口气：“林灵泷，你呢？”

“是我太心急了，还没来得及求证。我接受一切批评。”林灵泷回答。她虽没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但也能让主要责任落到小琴头上。

高级经理这才正视陆暄：“标题是什么？”

陆暄说：“标题是直译的，问题出在章节上，原版章节划分和中文版不一致，中文里的每个小标题在英文原版里都是章节标题。这次涉及到的内容，原版是第五十六章，中文版却是第九章。”

高级经理看向林灵泷：“林灵泷，这是你们应该发现的问题吧。”

“是我们的错误，我承认，我失职。但是内容上……”

小琴已经没办法发起进攻了。林灵泷依然想要拖陆暄下水。陆暄直视林灵泷：“不放心的话，让专门处理这类事务的法务看看？”

林灵泷含笑：“你很自信？”

“当然，我曾经有志于这个方向，专门修了法学双学位。”

陆暄说，在这方面我有自尊心，我不会做这种事。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别一边让我干洗稿这种事，一边对我说要我尊重版权。

她说，我可不是实习生。

陆暄回到工位上，老业务立马溜过来：“怎么了？你们聊了好久。”

“林灵泷给我下套了。”陆暄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了。

“怪不得你昨天加班，原来是为了憋大招今天炸死她，”老业务笑笑，“果然是疯狗，有失敬意。”

“疯狗是什么好词吗？我只是被惹急了会反抗。”陆暄回答。她的日程更新了，明天多了一个法务会议。林灵泷果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朱珠终于回复她了：我听说了。晚上一起。

陆暄还想着老业务嘴真快，这边陆暄说，那边消息就传到朱珠那儿了。结果见面才知道，是小琴回去又哭又闹，Z部门产品组和朱珠所在的创新业务线本来就在同一个楼层，朱珠亲眼目睹了这难得一遇的盛况。

“你也算是在我们这一层彻底出名了，恭喜你，你的老学长要来找你认亲。你的好日子要到了。”

朱珠说，正好比你大10届，你们同一个专业。

“算了吧，我社恐。”陆暄不想和朱珠谈论这些。朱珠识趣地不再说这些事。她说：“热狗现在还住我家，你想去遛遛她吗？”

换做平常，陆暄说不定就答应了。然而……

“我有一点忙。”陆暄含糊地回答。她和朱珠的关系太混乱了，而她暂时没办法去处理这种关系。

“我要回去告诉热狗，它没有魅力了，一个见过她的姨姨已经没有再见它一次的冲动了。”朱珠说。

陆暄听得出朱珠话里有话。朱珠是变着法子邀请陆暄去家里。

“什么姨姨，是姐姐。”陆暄说。

朱珠笑着：“你自愿降我一个辈分吗？”

陆暄垂眸，她想了想，还是下定了决心。她半开玩笑：

“我这个人很尊重领导，从不以下犯上。”

朱珠点点头，怪声怪气地感叹道：“好狗，真是好狗啊。”

“不要骂人！”陆暄笑着。

“狗狗是骂人的词吗？”每到这种时候，朱珠就会变得特别可爱，“我回去要和热狗说你的坏话，告诉热狗不能再想着你了。”

只有热狗想我吗——

假如是**，这句话自然会说出口的。

陆暄只是笑笑，没有搭腔。朱珠盯着陆暄看，看了一会儿，她抱住手臂，像是很冷：

“陆暄，我不是领导的话，你会稍微真诚一点吗？”

“我对领导一向忠心耿耿。”

“我是认真的，假如我不在S＆L了……”

陆暄一惊，她看着朱珠：“S＆L出什么问题了吗？”

“什么呀，工作狂！”朱珠不满地说，“我是说，万一我不在S＆L工作了……”

“你要跳槽？”

“嗯，对。”

没想到是这么干脆的回答。陆暄还以为朱珠会说是开玩笑的。两人之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陆暄觉得心上被剜去了一块。她……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真希望自己没听到这句话，或者这件事是她在做梦。

可是好清醒，还有风在吹，还有路人在笑在叫。

“真的吗？”陆暄问。她的声音都变得干巴巴的，笑不出来了。

朱珠过了一会儿，爆发出大笑：“是假的！你舍不得我！陆暄，我对你的领导是不是很英明！”

“干什么呀！”

两人一起走在S城街头。不知不觉，她们已经在这条街上同行了很多个日夜了。陆暄对S城也从完全陌生变成了对特定街区相对熟悉。朱珠送陆暄到了地铁站，陆暄必须回去了，否则她会赶不上换乘的末班地铁。

“拜拜！”陆暄正要挥手，朱珠开口了：

“不能说拜拜，”朱珠认真地看着陆暄，“说拜拜会拜来不好的东西。”

“哇，要不要大半夜说这么恐怖的东西啊。”

“没有啊，我们这边不能说拜拜，要说‘再见’。”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

陆暄伸出手：“再见。”她已经很久没当面向人说出这个词了。哪怕是相识很久的朋友，分别后再见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她说出这个词，感觉自己在做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