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深吸一口气, 面色难看地道了一声:“额娘。”
他想要福晋生下皇长孙吗?
想的。
受够了嫡子的苦,眼睁睁地看着皇阿玛将满腔慈心都给了胤礽,甚至达到了溺爱的程度, 胤禔心心念念就是与福晋生个嫡子, 然后宠他护他,教他成才。
要是皇长孙, 就更好了。夺得皇阿玛的喜欢, 分薄胤礽的宠爱, 还能压他一头, 气他一回,说是一举三得也不为过。
胤禔从小就不服气太子,凭什么?
就凭胤礽投了个好胎,托生在赫舍里皇后的肚子里?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襁褓之中被立为储君, 简直儿戏!
现如今, 胤禔依旧记得少时与额娘分离的旧事。
康熙初年,因着一连串皇子的夭折, 待纳喇庶妃产子, 青年皇帝忍痛将其寄养在内务府大臣府邸。直至五六岁的时候回宫,还未更名胤禔的保清不止一次问过奶嬷嬷,额娘为什么不来看他?皇阿玛为何不来接他?
奶嬷嬷笑得很是勉强,她说:阿哥, 宫中有个太子爷, 也就是您的二弟出了痘……皇上不眠不休地照料着, 一时顾不到您。至于惠嫔娘娘,娘娘没法出宫,正在宫中盼着您呢。
这是胤禔头一回听见太子的消息。
二弟出了痘, 皇阿玛为之辍朝,亲自看护三天三夜,幼小的大阿哥又是歆羡又是向往。可回宫之后,亲眼得见太子的受宠程度,羡慕慢慢发酵,化作轻微的不平与嫉妒。
一开始,胤禔极不理解,胤礽明明是他的弟弟,为何还要向弟弟行礼?
后来进了学,师傅教导了君臣之别、长幼尊卑,他才清晰地认识到了皇太子与寻常阿哥的区别。
即便他是长子,宠爱仅在太子之下,他也是要向“君”行礼的“臣”。
随着年龄的增长,胤禔心头的不忿愈发放大。
加上前朝有明珠,后宫有惠妃,殚精竭虑为之筹谋,他手上拿的堪称天牌,能与太子相较,甚至更胜一筹!
元后早逝,后宫无援,为之出谋划策的,也只有一个索额图了。
这般想着,原本一较高下的野心渐渐成了燎原之势。
若他外家势弱,额娘位卑,他断然不会想着争一争,搏一搏。时势如此,英雄当出,就在大阿哥下定决心争储之时,情形猛然变了。
太子与索额图疏远,与宜妃蓦然亲近起来。每每讥讽于他,太子本应跳脚,可当下,却如打在一团棉花上头,激不起半点波澜。
见了那张笑脸,反倒是胤禔自个恨得牙痒痒!
顺风顺水的局面不见了,额娘吃了好大的挂落。从小八迁宫开始,惠妃慢慢失了圣心,四妃之首的震慑不再,让胤禔觉得惶恐。
幸而还有堂舅舅在前朝的护持。
好消息接连不断地传来,索额图被革了官职,太子再也没了外家的依仗。就在他高兴之时,没过多久,老祖宗竟叮嘱晋为贵妃的郭络罗氏好好地看顾太子。
心里像戳了个洞似的,呼呼漏着冷风,大阿哥少见地有些茫然。
老祖宗偏爱胤礽,皇阿玛偏爱胤礽,给他寻了如此强大的帮手。这般下去,还能成事么?
到底是不甘作祟,胤禔想着,再等等。等胤礽再大些,等他犯了错,寻个一击必中的机会,莫要浪费了堂舅舅在京城与江南的布置。
机会还没等来,纳喇家的支柱,纳喇明珠倒了。
他走上了索额图的老路,却不知有没有索额图的运气起复。惠妃焦躁了起来,胤禔能够感受到她的焦躁,叹了口气,安慰她:“额娘莫急,舅舅虽赋闲,可他经营多年的势力还在。”
现如今,胤禔不小了。分散的党羽有了主心骨,在明珠的指点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似打了鸡血一样,隐秘地聚集起来,为大阿哥的夺嫡事业添砖加瓦,押宝皇长孙,以谋求光明未来。
——事实上,大阿哥已然觉得不妙了。
有宜贵妃不断吹着枕边风,皇阿玛明显对他冷淡了许多,与仍旧受宠的太子相比,怎么看都没有赢面。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堂舅舅再威风八面,再权倾朝野,皇阿玛要夺他的权,他只能拱手奉上;皇阿玛要他死,他能说一个不字吗?
翻脸无情,半点也不顾念舅舅立下的功劳。
要是宜贵妃继续上眼药,皇阿玛最终厌了他,对于厌恶的儿子,皇阿玛又能忍上多久?
简而言之,胤禔被吓着了。
但他……抽不了身。
承载着众人的期望,还有惠妃的执念,桩桩件件,压的他沉甸甸的。
额娘养他长大,他又怎么舍得让额娘失望?
他们都说,若大福晋生下皇长孙,那就是绝好的筹码,额娘也说,万不能让太子抢占先机。
胤禔一琢磨,这话很对。
做人就是争那一口气,他与胤礽争了那么多年,都成习惯了。好不容易成亲快了一步,皇长孙也得出自他福晋的肚子里!
得知太子即将成亲,大阿哥心里一慌,可惠妃的口吻,让他莫名的不舒服。
“额娘,福晋贤惠持家,哪有您说的这般不堪?”他忍住顶嘴的**,好声好气地解释,“爷的嫡子才金贵。要是乱七八糟的女人生下皇长孙,您想想,皇阿玛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生来又有什么用?儿子只要福晋生的。”
惠妃万万没想到,胤禔的回答竟是这样的。
她气了个倒仰,这是被伊尔根觉罗氏迷了魂了?!
绝不承认儿子说得有理,惠妃颤抖着手,指着他:“纳妾暂且不论,若伊尔根觉罗氏生了格格,你要怎么办?”
“昨儿额娘还同儿子讲,说这胎定然是个阿哥。”胤禔皱起眉来,似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而后沉默片刻,郑重道,“真要如此,便是缘分未至。儿子再努力努力,总有一日会让您抱上孙子。”
即便惠妃认定儿媳怀的是皇长孙,刚刚不过气怒之下的口不择言,听闻此话,她霎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你”了好半天,站都站不稳了。
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了媳妇忘了娘!
护着伊尔根觉罗氏也就罢了,哪有这样诅咒自己的?
缘分未至?
努力努力?
惠妃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胸口闷疼起来,好半晌流下了泪:“胤禔!你个孽障要气死额娘!”
胤禔一惊,他不过说了实话而已。
可因着孝心使然,震惊被自责掩盖,他麻利地跪了下去,焦急万分地道:“都是儿子的错,额娘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惠妃跌坐在了榻上,好容易缓过了气,闭了闭眼,平静地叫了他起身:“起来。”
她生的儿子,满心满眼都是伊尔根觉罗氏,如此一来,她不能和他对着干。
想要指个侧福晋增添助力,他不同意。罢,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总比他亲自跑去乾清宫抗旨来得强。
惠妃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胤禔武功超群,被明珠手把手教了,在朝政上也有不凡的见地,只是没有过多心计,太过刚直,认定了一件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棒槌的性子,到底继承了谁的?
于是忍着胸闷,换了个话题:“太子妃的人选,你可知晓?”
“儿子不知。”胤禔松了口气,问道,“额娘可有探听出来?”
“总归是在上三旗,满洲大姓里头选,”惠妃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家世显赫,远超旁人。”
提起这个,惠妃不期然地想起大福晋。
她这儿媳,出身八大姓,阿玛乃户部尚书,从前,明珠大力赞扬科尔坤,她也是满意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科尔坤倒了,妻族不能给予胤禔半点帮助,即将选定的太子妃则不然,她怎能不忧?
一时间,对大福晋的成见又深了些。
胤禔接过话头:“……老祖宗得了风寒,皇阿玛取消了今夏的选秀,可适龄名册早已上报内务府。上三旗的贵女,与胤礽年岁相差不大的那些,都是数得清的,额娘不妨使些力气,查查名册。”
惠妃一愕,随即沉吟起来,这倒不失一个好法子。
若是人选未定,那些清贵无实权的家族贵女,亦有机会争上一争!
惠妃眼底精光一闪,这事如何运作,她得好好想想。
她的气消了些,露出了笑模样,继续问:“依你之见,如何推迟太子成婚?”
现如今,太子只是听政,大婚过后,便可名正言顺参政了。到那时,他就能够组建自己的班底,依附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远胜她的胤禔。
惠妃如何不心急?
胤禔想了想,笑道:“只盼皇阿玛选上一个丑女,引得胤礽见上一面。”
这样一来,胤礽不就不想成婚了么?
“……”惠妃又是一哽。
她摆摆手,疲累道:“额娘乏了,退下吧。”
眼见着胤禔走远,惠妃深吸一口气,不欲去想伊尔根觉罗氏,还有皇长孙的事,沉下心来,喃喃道:“选秀……内务府名册。”
太皇太后得了风寒,二十八年的选秀自然而然耽搁了下来。
思及此,惠妃一顿,掩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太皇太后的病,要是好不了了……
若有国丧,太子理当守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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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上书房。
“四哥!四哥可不能啊!”这是荣郡王的惊呼声。
“四哥,九弟只是无心之过……”七阿哥死死抱住四阿哥的腿。
“四哥,九弟还小,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八阿哥扯住四阿哥的胳膊不放。
“四哥谋财害命了——”十阿哥兔子一般向旁蹿去。
“四哥……”五阿哥伸出手来,欲言又止。
胤禛的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九阿哥,从牙根挤出一句话:“有本事,别躲福禄的身后去。”
趁机溜进他的院子,把墨汁倒在白雪的身上,还涂得颇为均匀,呵呵……
“四哥,装扮你那京巴犬的主意,是老十出的,与弟弟无关。”胤禟躲在武力值奇高的表哥身后,颇有安全感,此时还有闲情逸致,理直气壮地辩解了句。
四阿哥听言,眼神犹如利剑似的,直直朝角落里的胤俄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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