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宜妃到来的通报之声, 僖嫔几人面色骤变;待云琇笑意盈盈的嗓音响起,她们犹如被掐住嗓子一般,脸上青青白白的, 霎那间说不出话来了。
“独宠”两个字一入耳, 太皇太后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扫了眼微微惊慌的四嫔,心下微微摇头, 捻着佛珠, 而后和声道:“苏麻, 给宜妃赐座。”
“臣妾贸然过来, 确是鲁莽了。”云琇笑着福了福身,端端正正地坐下,“谢老祖宗恩典。”
比起不动声色的太皇太后,太后的反应就大了些。她向前倾了倾身,语速稍快地问道:“皇帝怎么就独宠了?哀家竟半点也不知晓。还牵扯到了什么告状, 什么严惩……宜妃, 你来说。”
细细听去,太后的话实则是有偏向性的。
至于偏向的谁, 明眼人都知道, 五阿哥还养在太后膝下呢。
安嫔青白的脸又难看了几分,僖嫔又气又急,胸口不住地起伏着。让宜妃先说,不就是允许她狡辩么?!
太皇太后听出来了, 却没有说什么, 微微颔首, 瞧着也是默认的模样。
这还不止。“独宠”两个字经宜妃这么一提,紧接着又被太后大剌剌地问出了口,竟没了忌讳的意思……
太皇太后历经三朝, 心境豁达,到底品尝过董鄂妃的苦果。太皇太后或许会因着先帝的例子勃然大怒,从而怨怪宜妃,可现在被这么一搅和,凝重的氛围全然不见,她们想要扯下宜妃的目的,悬了。
平嫔把帕子捏得紧紧的,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个郭络罗氏……
是哪个贱人通风报信,搅乱了她们的一番布置?
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云琇收回笑容,轻叹一声,面容浮现出忧愁,低低地道:“回太后的话,臣妾着实不知晓,怎么就被扣上了‘独宠’的名声。您是知道的,臣妾刚刚出了月子,皇上前日才翻了臣妾的绿头牌……满打满算,是几个月来第一遭,哪里称得上独宠?”
因着敬事房的记录就摆在那儿,无法作假,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任谁都能听出云琇的委屈。
太后微微一愕,好半晌才道:“这……这怎么着也是污蔑吧?”
凡事要讲求个事实证据,空口无凭的谁能相信?有敬事房的记录作为依据,她们的话顿时就站不住脚了。
闻言,僖嫔顿时急了。
她又气又怒,咬着牙道:“求太后明鉴,嫔妾们万万不敢污蔑宜妃娘娘!除了侍寝,皇上日日驾临翊坤宫,每每待上两个时辰,待用过了晚膳才走。放眼后宫,无人能够绊住皇上批阅奏折、召见大臣的脚步,这难道还称不上独宠?”
说罢,僖嫔的眼眶红了红,“嫔妾无宠不要紧,可千万别耽误了万岁爷的政事!”
云琇从侍寝次数着手,僖嫔却是从相处时辰着手。暗指独宠不够,还要给她扣上一顶妨碍政务的帽子,简直是用心良苦。
“日日驾临翊坤宫,每每待上两个时辰”,瞧瞧,夸张都不足以形容这句了。
且不说皇上日理万机,行踪不定,这话说的,她云琇还是延年益寿的人参娃娃不成?
后宫的女人,为了打压她的圣眷,已经到了颠倒黑白、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这又是何苦呢?
云琇很想笑,也这么做了。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在僖嫔不可置信的神情下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她掩住嘴角,眼波盈盈地缓声道:“原来,僖嫔的眼睛从头至尾都长在翊坤宫的匾额上,清楚地知道皇上何时来,何时去,连过不过夜都知晓。跻身后宫倒真是屈才了,不若把眼睛挪一挪,挪出翊坤宫,挪到紫禁城的上头,当所有人的报时钟可好?”
……
这话一出口,太皇太后捻佛珠的动作停了,慈宁宫有了片刻的寂静。
僖嫔僵硬着脸,怎么也不敢相信,宜妃直直地怼到了她的面上来!
这一大串话,全是讥讽,言语又毒又尖利,气得人浑身发抖,脑海一片空白,只想着与她拼命。
什么叫眼睛长在翊坤宫的匾额上?什么叫当紫禁城的报时钟?!
僖嫔气得红了眼,差些晕厥过去。
安嫔神色一变,在心里长叹了声;敬嫔的神色很是奇怪,想笑又不能笑的模样,最后化作了深深的后悔之色。她不该听安嫔、平嫔的撺掇,从而掺和进来的。
平嫔愕然之后,心落到了谷底去。
宜妃的嘴皮子功力日益见长,不仅暗讽僖嫔爱管闲事,爱成日盯着别人起居,还有力地反驳了她的一番话,让人恍然大悟——
是啊,僖嫔不过是胡乱编纂,或是道听途说罢了。宜妃娘娘说的没错,她的眼睛又没有长在匾额上,哪能知道皇上前往翊坤宫的具体时辰,还知道皇上待了多久?
除非三天两头派人去打探消息,或是在翊坤宫安插钉子。
就算有,这话也不能提啊!
宫女太监们齐齐低下了头,惊愕过后,肩膀小幅度地抖动着。
太后轻声咳了一咳,抑制住喷涌而出的笑意;太皇太后嘴角露出一丝笑,随即很快地隐去,不轻不重地道了句:“好了。你也是做额娘的人了,说话稳重些。”
“是,”云琇柔和一笑,温声道:“谨遵老祖宗的教诲。”
神色语调收放自如,瞬间,又给僖嫔带去了一波刺激,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眼见着独宠的言论就要不攻自破,平嫔垂下眼,暗暗斥骂僖嫔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勉强噙了一抹温婉的笑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本宫知道最近的流言喧嚣甚上,”云琇阻断了她的话,轻飘飘地开口,“说本宫不但受皇上独宠,且恃宠生娇,在皇上颊边留下了抓痕,实乃大不敬。”
说着,云琇微微一笑,看向太皇太后:“天知道,听闻流言,臣妾冤枉极了。是小九做的事,与臣妾何干?殊不知梁总管的脸上也有红痕,这也要扣到臣妾头上来么?”
这话一出,连太皇太后的脸色都奇怪了起来。
说梁九功的脸是宜妃抓的?谁敢?
云琇瞥向勉强笑着的平嫔,歉然道:“本宫早已教训过胤禟,妹妹担忧皇上也不无道理。只是谣言失真,若是传出不好的话,丢了皇家的脸面……”
未尽之语,让太后难得有些怅然,“说的不错,谣言猛于虎啊。”
平嫔再也维持不住淡然的神色,笑容落了下去。
宜妃这话,几乎是在指责她不顾大局,亦没有怜爱之心,暗指她就是传播谣言的罪魁祸首!
“老祖宗,太后,嫔妾万不敢胡乱揣测!”平嫔起身跪在地上,深深地趴伏下去,“编造那等谣言,更是子虚乌有……”
“行了,行了。”太皇太后挥手,苍老的面容带着些许疲惫。
皇帝对宜妃是喜欢的,太皇太后心知肚明,只是这喜欢有多少,她也看得不甚明白。
他是明君,心里有杆秤,还没有到糊涂的地步!
听了好半天,独宠称不上,不过是她们因着醋意算计宜妃罢了。
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得劲。
给不出证据便扯东扯西的,支支吾吾,感情是想利用哀家对独宠的厌恶,降旨责罚翊坤宫?
看看,僖嫔,平嫔,全然比不得宜妃的爽气利落,话都说不明白,除了哑口无言,就没别的了,让人看了心烦。
“你们,”她淡淡地看向四嫔,语调充斥着严厉,“日后需谨言慎行,切不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独宠这样的传言,简直荒唐!哀家的慈宁宫不是你们争风吃醋的地方!”
安嫔她们赶忙起身告罪,面色刷白刷白的,“老祖宗……”
太皇太后合上眼,“得了,哀家乏了,退下吧。”
平嫔就算再不甘,再气恨,也无可奈何了。她低低地应了是,揉紧帕子,缓缓退了出去。
至此,独宠的风波告一段落。
出了慈宁宫,四嫔脚步不停,特别是僖嫔,低垂着头,额间隐隐冒着冷汗,活似身后有鬼在追。
她们也终于忆起了宜妃嚣张跋扈的名声,熊熊怒火淡去,脸色更僵了些。
敬嫔冲动过后,越发追悔莫及。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平白无故地得罪了宜妃,日后要怎么办才好?
若是郭络罗氏朝皇上吹枕边风……
她越想越是后悔,忽然间脚步一停——
云琇笑盈盈地跟在后头,扬声说:“慢着。”
见几人僵在那儿,云琇笑得愈发温柔,绕过她们身后,直直地在僖嫔面前停了下来。
感受到僖嫔的战栗,平嫔敛目低声问:“娘娘这是何意?”
“何意?”云琇看她一眼,淡淡道,“本宫有话要说。”
她略过安嫔与敬嫔,上上下下地打量平嫔,而后似笑非笑地道:“堂堂赫舍里氏的贵女,竟如市井泼妇一般上蹿下跳的,没个安生的时候。”
她放轻了声音,“累不累?你不累,本宫看猴戏也看累了。”
平嫔蓦然抬头,眼神阴鹜,几乎咬破了下唇。
云琇却半点也不在乎,视线落在了僖嫔身上。
“瑞珠,按后宫规矩,以下犯上当如何?”她闲闲地拨了拨护甲。
瑞珠掩住笑意,一板一眼地道:“娘娘是协理后宫的妃位,而僖嫔不过嫔位而已。以下犯上,不尊不敬,当掌嘴数下!娘娘位分高,自然是有管教僖嫔的权力的。”
……
僖嫔倏然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宜妃,你莫要欺人太甚!”
云琇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本宫就是欺你,你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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