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左瞧右瞧, 而后用帕子掩了掩嘴,似笑非笑,语气夹杂着丝丝酸味:“惠妃姐姐满腔慈心, 为五公主的满月礼殚精竭虑, 竟连身体都不顾了,着实让本宫叹服。”
要知道, 十阿哥的洗三过后, 茉雅奇的满月渐渐临近, 可乌嫔还在永和宫禁足呢。这位公主天生体弱乃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既如此,谁来主持这一场典礼?
不止荣妃,众人好奇之余,皆忍不住猜测。有人说,皇上仁慈, 说不定会宽恕乌嫔, 解了她的禁令;还有人说,皇上或许会请太后出面, 抬高五公主的身份, 打破不尴不尬的局势……
流言蜚语,不一而足。但就在昨日,宫里头隐隐传出风声,五公主的满月礼, 皇上全权交托给了惠妃娘娘。
这下子, 满宫妃嫔都惊诧了。数不尽的目光投向延禧宫, 夹杂着艳羡与嫉妒,让惠妃好好地享受了一把‘万众瞩目’的滋味。
其中,荣妃不知道内情, 震惊过后,酸得最是明显。
皇上太过信重惠妃!
同样尽心尽力,同样协理六宫,可这样大的恩典,如何就落不到她的头上?
那句“慈母心肠”,是皇上亲口称赞惠妃的话语。难不成,皇上是要把五公主给惠妃抚育?
荣妃恍然惊觉,是她小瞧纳喇氏了。
都说宜妃与从前的乌嫔受宠,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可五阿哥给了太后,四阿哥给了皇贵妃,真正承欢膝下的,不过一个阿哥罢了。惠妃不声不响的,却养了大阿哥与八阿哥,若再养个天生体弱,得皇上怜惜的公主……
荣妃一琢磨,升起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见惠妃眼下青黑,神色疲惫,更与宜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心中冷哼,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装模作样给谁看?谁不知道你的慈母之心!
说着,她故作关怀地补充了句:“姐姐可要请太医瞧瞧?累着了便要多加歇息……”
因着与云琇的对比,惠妃原本便心中不虞,待她敏锐地察觉到荣妃的幸灾乐祸,努力压着下落的嘴角,面色更添一层铁青。
云琇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护甲,笑意从眼角漫上眉梢。
她不愿做立于台前的靶子,总要有人替她分担分担。受宠遭人妒忌,权力过盛,又何尝不是呢?
*****
承乾宫。
皇贵妃倚在榻上,盖了厚厚的一层毯被。她低低地咳了几声,接过胤禛手中的药碗,眼里含着笑意,闭上眼一饮而尽。
“娘娘,这是四阿哥最为喜爱的蜜饯。”甄嬷嬷递过来一个小罐,笑得面上布满了褶子,“阿哥说,这里头的都很甜……”
胤禛闻言,包子脸上悄悄浮现一丝红晕,他扯了扯衣袖,张张嘴,显得有些局促。
皇贵妃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先是觉得好笑,而后鼻尖猛地一酸,眼眶微微红了。
她扯了扯嘴角,从前的自己真是愚蠢,怀有身孕之时,竟对这孩子生了防备。她亦尝到了苦果……
撇开脸,待平复下了汹涌的心情,皇贵妃这才柔声开口:“胤禛喜欢的,额娘同样喜欢。”说着,捏了一粒放在口中。
甜意冲散了浓重的苦涩药味,皇贵妃朝胤禛点了点头。胤禛眼睛亮了亮,心下有些小雀跃,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药碗之上,眸光又黯然了下来。
“额娘,您的咳疾什么时候会好?”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随即又生起了闷气,“那些太医全没个准话,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皇贵妃对自己的病心知肚明,听言,笑容稍稍淡了淡,带着些许苦涩。
自难产之后落下病根,她卧床不起,大病小病从不间断,没有过上一天舒坦日子……眼下入了冬,除了咳疾之外,四肢冰寒、腹痛之兆并发,每每入睡之时寒意彻骨,汤婆子没有起到半分作用。
太医院各个是人精,谁都不愿意得罪,诊脉之后,斟酌着往好的方面讲。可皇贵妃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病是好不了了。
她看出了他们面上的惊惧与为难。
难产后,她没有治刘太医的罪,只再也没宣召过他。这回,皇贵妃心下有了预感,让人重新请来刘太医,分外平和地道:“尽管说实话,本宫绝不迁怒于你。”
刘太医犹豫半晌,最终吐露了实情:“……娘娘寒气入体,伤了根本,无法痊愈,或许、或许与寿命也有妨碍。”
他说得委婉,皇贵妃却听明白了。
果然如此,她这样跟自己道。
她还能活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
送走刘太医后,皇贵妃再也维持不住淡然的神色,将茶具重重地摔在地上,恨得歇斯底里,哭得几乎断了气。
但,哭又能如何呢?一切已成定论。
如今她该做的,就是报仇!乌雅氏再也翻不起风浪,只剩一个索额图了。
报完仇后,替胤禛改换玉牒,为他铺好未来的路,让佟家继续鼎盛下去……
计划趋于完善的时候,皇贵妃如何也没有想到,佟国维,她的亲阿玛,竟不愿为她报仇!
想必家族已经放弃了她,准备送二妹入宫了吧?
是啊,无实权的皇贵妃顶什么用?没法为家族助力,反而成了拖后腿的存在。
一瞬间,哀莫大于心死,皇贵妃再也不管其他,冷笑着,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布置下去。
……
自明珠、索额图大刀阔斧地整治内务府后,康熙同样派人清理了内宫。经历了一场大变动,佟家势力大减,人手十不存一,皇贵妃也是如此。
她几乎只剩承乾宫的心腹可以信任。
除此之外,皇贵妃的亲姑母——孝康章皇后,在宫里留下的几个暗桩,是她最后的底牌了。
耳边响起胤禛的一声“额娘”,皇贵妃回过神来,收敛了眼底深沉的狠意,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光脑袋,温声道:“我儿,你得静心才行,急躁成不了大事。早些时候,太医回禀说,额娘很快就能好全,只是你没听见罢了。额娘知道你的担心,可万万不能够迁怒他人,知道了么?”
胤禛嗯了一声,似懂非懂地想了想,最终羞赧地点点头。
手上又捻了颗蜜饯,皇贵妃笑着问他:“额娘听说,在阿哥所里,咱们四阿哥很是照顾荣郡王。胤祚也渐渐地依赖起了四哥……”
胤禛猛地抬眼,又猛地垂下头去,嗫嚅了半晌:“额娘,我……我……”
他隐隐约约知道额娘不喜欢六弟,一时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没有。”
他讨厌永和宫的那位额娘,同样讨厌六弟。
那日在毓庆宫,胤祚中毒,乌嫔嘶声质问于他的时候,胤禛大声反驳了一句,愤怒之下冲出大殿,竟对胤祚生出了丝丝恨意。
但恨意来的快,去的也快,想起六弟浑身发烫、人事不省地躺在榻上的模样,四阿哥的眼睛还是红了。
过了几日,得知六弟成了荣郡王,可荣郡王再也不复以往聪慧,胤禛茫然之下,脚步不听使唤地来到了胤祚的院子……
皇贵妃知晓,他们兄弟的住处紧紧挨在一块,是太皇太后的安排。瞧见胤禛满脸慌张,她露出温柔安抚的笑容,轻轻地说:“别怕,额娘没有怪你的意思。”
带着些许冰凉的手落在额间,胤禛慢慢地睁大眼,不说话了。
只听皇贵妃柔声道:“胤禛关心弟弟,额娘很是骄傲,哪里会不高兴呢?额娘现在想通了……一母同胞的血缘,怎么也割舍不断的,日后,你也要与荣郡王多多亲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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