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酒楼上

沈翊文的睡眠质量很好,从小就这样,基本是眼睛一睁一闭就到天亮,只有太过疲惫的时候才会做梦,然而梦的内容大多也都是过去。

像什么在网吧里打游戏被教导主任抓住了,考试的时候铅笔橡皮变成石头木头了用不了,逃课至校门口屡次被逮然后趴在教导处苦哈哈地写检讨……如果世界上有“沈翊文的梦境年度总结”这一篇报告,那么百分之八十的关键词就是“校门口”。

有好几次,沈翊文差点就能忘了自己高中的糗事,却总在梦中的校门口,狠狠揭开过去的回忆。

那句“我要报告老师”和“我就是理科二班的,你还要让我到哪里去?”恍如隔世,像蜂子蝇子般即刻飞去后又绕了个小圈子,兜兜转转,便又回来停在原地。

“……好巧啊,你怎么在这?”

开口后,沈翊文才猛然发觉,自己又停在原地不动了。这么傻的问题居然会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两次,顿时开始慌张起来。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匀熙的表情没怎么变,一如既往的淡定∶“我在景大读研。”

“……那还挺巧的,我今年又是运气爆棚踩尾上的。”

这话是真的没有开玩笑。当年能考上际中就是靠他倒霉初三一整年换的,今年能考上景大的研究生更是踩到狗屎运了。只差一点点,沈翊文就要溺死在这片学海里了。

李匀熙神色依旧,兴许是太久未见男大十八变,居然没有高中那么冰冰然,反而还有点粲然的意思。其实这副皮囊并不是生人勿近该有的样子,本身不锋利也不清冷,甚至可以用温情似水来形容。

只是运作的人不会发掘表情,便永远都是初始样子。

“运气好也是一种天赋。”

空气霎时不再流动,周遭一切都被定格在这一瞬。

明明不是际中校门,沈翊文却感受到一股悚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快,大概只有须臾的一秒,代替着汹涌的就是不可名状的复杂,百感交集。

‘上个本科把性格也上没了吗?’和‘他是不是在讽刺我’这两个念头占据了满屏空间,然而更多的是被压着的跃动。

就像时钟冷酷地走过每一寸表盘,假装无事发生却愈来愈难以平静。时间流逝,好像下一刻就会发生惊涛骇浪——暴风雨前明明需要感到恐惧,眼下居然萌生出了一种与之对抗的激动和窃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匀熙已经变了。没有过去十拿九稳的狂妄,剩下的就是,从脑子里搜肠刮肚地挖出点夸人的话。反而,更让人觉得不自在。

老实说,我宁愿你如往常一样冷嘲热讽地挖苦,然后我再反过来和你对呛,也不愿意你虚与委蛇地说着违心的话。

沈翊文接不住话题,只能装傻充愣地回笑。

对面的人瞥了眼亮起来手机,再开口又是熟悉的语气∶“我导师找我,先走了,一会见。”

“哦。”

李匀熙握着一瓶百岁山,跨步走了出去。百岁山在高中的时候,被誉为“校园男神御用品”,以直角肩的外形在众多水中脱颖而出。沈翊文当时买水自然也只买百岁山,但后来就换成了便宜一块钱的哇哈哈。因为他发现,水只要能喝就行,关键是这样,可以省钱。

一块两块的,每天都剩下点,一年就有小六百。

于是某一天李匀熙看见他揣着一瓶哇哈哈从走廊经过,好奇地问了句∶“你不是只喝百岁山的吗?”

沈翊文当然不会说是为了省钱。只见他装出一副看破世俗的样子,微微阖眼,摇头晃脑道∶“孩子,做人要懂得低调。水贵不代表人贵,水便宜不代表人便宜。”

李匀熙嗤笑了声,心道∶你不就是为了省钱吗?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他抛下一句∶“那你就贵着吧。”

沈翊文觉得自己没救了。怎么看见什么东西都能想到过去,自己别是被过去坑害得体无完肤了吧!连忙提着东西也离开了。

回寝室坐了会,他便开始收拾东西。箱子塞得并不满,一半是衣服。还有本科的室友硬给他的一本书,叫《断舍离》。

挺好,看来这本书很有用,成功让室友断绝不需要,舍弃多余。

沈翊文被对方软磨硬泡了快一个月,终于是打开了第一页,但是最终还是没看完。因为自己和书中传达的思想严重不符。作者提倡放手,舍弃兀自的占有,斩断一切不必要的联系,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你不可能忍着不去做些原本与你无关的事——如果没有喜欢身边的其他人和其他事,没有存在执念和惦记,我想这一生都会变得极其无聊、毫无动力了。

但是这本书最后还是被沈翊文带了回来,安安稳稳地放在书桌上,能出现在这里,还真得谢谢他没有学会“断舍离”。

502寝室的门敞开着,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研究生的宿舍是四人间,另外几人不约而同地每隔十分钟进来一个。沈翊文和第二个来的人一起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就开始聊天了。

他的上铺叫陈乐,本科在新疆。

“我靠你懂吗?我高中是在宁海读的,结果成绩在周围一片没有好的大学可以上,只能跑新疆去。我当时人生地不熟的,好在我隔壁床的哥们是本地人,带我一个月玩转当地……”

旁边的下铺叫金煊,就读于重庆大学的重庆人。他的上铺是个很少见的姓氏,米,单名一个铠,是从天津过来的。

金煊是来找朋友的,米铠则是和女友约好了一起考景大的研究生,结果中途两人和平分手了。女友考上了南京的名牌大学,自己还是选择景大。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四个人坐着聊了会天,眼看也快中午了,便各自找朋友吃饭去了。米铠没有和女友一起,却偶然碰见了初中同学,也结伴着走了。

陈乐和沈翊文一看,怎么就自己初来乍到没人认识呢?接着就抱团取暖般一起出了门。

景大的地理位置优势大条件好,位于核心城区,附近就是各种高校大厦,交通方便资源丰富,虽然设施年代久远,但总归是优大于劣。

两人去旁边的综合体搓了顿火锅,吃饱喝足后正准备撤退,倏地听见旁边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一个小碟倒扣着从桌子滑落,里面的蘸料噼里啪啦地抖出一地来。

“我靠,他们咋这样?人家只是开了个玩笑吧?以为自己是正义聪慧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化身吗这么较真!”

隔壁桌的女生猛然起身,忿然地打翻了小碟。

一旁的另一个女生将纸巾抽出来,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污渍∶“焦姣黎……要不算了吧?还没报道呢,就别和他们起什么冲突了,而且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不行,因为他们根本不懂这方面,只是单纯想反驳别人,我想想怎么委婉回复……”

陈乐立刻竖起耳朵,同时肘了肘专注涮肉的沈翊文∶“诶,那姑娘叫焦姣黎吧!”

“不知道,”沈翊文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全都是裹满酱汁的牛肉,“我不认识啊。”

“诶呀,就是学生会副主席,焦姣黎!她本科的时候就是了,现在在景大读研,旁边的人我倒也不认识,估计是从其他学校考过来的。”

“嗯,”沈翊文点了点头,又快速摇头∶“不认识。”

陈乐打开手机一看,乐了。

“我算是知道了,你看新生群里,”陈乐将手机递过来,沈翊文眯了眯眼,才聚焦到一串串对话上。

大概就是群里有个人的网名叫曹操,然后一位女生好奇问了句,随后讲到自己高中的同桌特别喜欢三国的同人作品,经常分享给她。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只是说了无意提了一句,“曹操终其一生没有称帝,可能是他忘不掉那双忧郁的眼睛。”

可就是这句话,箭矢偏端。

有人复制了一条“曹操为什么没有称帝分析”的视频,分享链接到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无一不是在抨击这位女生。

什么“猎奇”“脑子有病”“看小说看多了”“曹操本人能砍死你”,那位女生一开始还弱弱回复“确实有这个原因,不过我觉得还有……”,后来已经选择闭口不言,然而这场围剿依旧没有停止。

到最后,有人说了一句“问塔罗牌都要被诛九族”,就此打住。

焦姣黎偶然看见群聊里的内容,有些不快。

这位女生确实分享错了地方,班级群虽然多元随意,每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并不是值得分享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因为太信息化,差异多。很可能就会引发争执。

可这并不是可以随意辱骂、诋毁他人的理由。你完全可以视而不见或者合理的回应,而不是说各种不堪入耳的话。

她一直是软硬兼容,可以倾听他人的很多心里话,同样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剑拨弩张。

“你看!焦姣黎回复了!”

焦姣黎∶“这位同学确实分享时机和地方不合适,但是也不需要以此为由抓着一个人不放。历史是众说纷纭的,没有对错。另外我能力有限去测了塔罗牌,曹操本人可能并不排斥这些。”

焦姣黎∶这是塔罗牌和解析。

再后面就是两张图片。

“牛,太牛了!不愧是学生会副主席,”陈乐竖了个大拇指,“我也觉得他们有些过了,不过我没焦姣黎那么大勇气站出来说话。”

沈翊文盯着最后的一句话,恍惚间看见了另一个人。真的太像太像了。

只可惜,再次相遇,是在酒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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